不卖关子。
柳湘莲。
这是何心秋的第四十七篇红楼文。
从一开始,曹雪芹就明说了他写这本红楼梦,旨在为所叹女子立传立言,到最后,他确实也如他所说,非常成功的塑造了众多性情不一姿态各异的女子形象,如黛玉、宝钗、湘云、凤姐、袭人、晴雯等一提起名字,神态就仿佛在眼前的人物角色。
虽然不能就此说曹公是女权主义者,但在整部红楼梦里,所有男性角色的存在感确实不高,哪怕是第一男主角贾宝玉,在曹公笔下,男性的雄发气息都接近边缘化,性别为男,却很难让人称之为男人。
而有一个人,在全书仅仅出场两回,就让这部充斥着纸醉金迷的风月小说沾染了江湖气,从而构造成完整独立的体系小说,和《金瓶梅》、《西厢记》等书区别开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其实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有男人的地方才有江湖。
如果说贾宝玉是作者对过往经历的回望寄情,那柳湘莲应该就是曹公对生活在别处的联想遥思。
关于柳湘莲,曹雪芹明写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第四十七回里的痛打呆霸王薛蟠,二个是在六十六回前后他和尤三姐让人击节称叹的“真爱”故事。
先来看前者。
一日,贾府的包衣奴才赖大家设宴,庆贺赖大荣升州官,并感念主子栽培,故贾府众人皆来,呆霸王薛蟠也跟着来了。
“赖大家内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世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柳湘莲,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且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误认他作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日可巧遇见,竟觉无可不可。”
刚刚不久前,才因为一个蒋玉函,和宝玉相互龌蹉,甚至让宝玉最后差点被打死,这会柳湘莲一出场,又勾得他龙阳大动。
薛大爷,你能干点正事不?
此处有个疑问,柳湘莲在这里是全书中第一次出场,薛蟠哪次见过?
有人解读道,在后面六十六回里,有写到柳湘莲曾在五年前尤氏老娘的生日宴上,串过一次戏,扮了一回小生。薛蟠应该是在这里见过柳湘莲。
但此解不通。
首先,尤氏老娘的生日,不一定会请薛蟠。其次,此处原文写的是薛蟠“又打听他最喜串戏”,注意是打听,而不是曾经看到过。
所以,应该是在前面几回,比如像冯紫英请薛蟠和宝玉做客那样的聚会中,薛蟠见过柳湘莲。
包括后文中写到宝玉和柳湘莲互相认识,甚至因为秦钟而彼此交好,中间过程具体如何曹公都没有明写,所以也不必深究薛蟠何时见过柳湘莲了。
反正就是薛蟠见柳湘莲长得俊美,又起色心,反复撩拨。
可柳湘莲觉得自己很无辜啊,长得好看又不是自己的错。
曹雪芹对他的评价是“素性爽侠,不拘细事”,再从柳湘莲痛打薛蟠之前和宝玉的对话来看,这个人颇有义气,深重感情,自己都穷得响叮当了,还掏钱为秦钟修缮坟墓,这一点上,只知一味的伤情伤怀而不会做实事的宝玉完全不可比。
加之柳湘莲又是世家子弟,虽然败落,但骨子里的骄傲从没有褪去。
你一个铜臭土豪竟如此看我,把我视作优伶戏子,这种侮辱如何能忍?
于是,柳湘莲就学了一回王熙凤对付贾瑞的手段,心中暗生一计:先是把薛蟠稳住,再想办法收拾他。
果然,待到薛蟠饮酒有七八分醉时,把他引至城外人迹罕至处,柳湘莲终于爆发了。
“只听'嘡'的一声,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来,湘莲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笨家,不惯捱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
这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也是三下两下就让镇关西便似开来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此处,在不觉叫好之余,不免又让人感叹,柳湘莲看起来兔儿爷似的,原来却是个练家子啊。
虽然没有口中大喊洒家,没有长满胸毛的胸脯和醋钵儿大小的拳头,但只使了三分气力,随便在薛蟠脸上拍了几下,就让薛蟠红的,紫的,黑的,一起发出来。
同时,柳湘莲并不莽撞,知道自己闯了祸,没有傻傻的等着人来抓,口中叫喊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以展示自己的豪情,而是打完后就扬长而去,避祸他乡。
有勇有谋的柳湘莲,看似是无害小正太,其实是魔鬼筋肉人。
而且在此后再次出场时,是写他看见薛蟠财物被劫,性命堪忧时,奋不顾身,挺身斗贼。甚至还宽容了薛蟠以往的过错,与之结拜为生死弟兄,这样的任侠豪气,让人不得不叹一句:
有勇有谋,有情有义,湘莲真男人!
但是,这样的男人往往自视甚高,遇事容易主观臆断。
果不其然,在第六十六回里,就是因为他的草率多疑,在知道尤三姐住在宁国府内后,马上说:“这事不好了,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王八。”
从而提出退婚,害得誓不二嫁,为其守身五年的尤三姐闻讯自刎,让红楼梦一书中难得一见的“真爱”也成了悲剧。
“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
“说毕,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那里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柳湘莲听了,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不知往那里去了。”
你为我情绝自刎,我为你削发遁心。
并不是不敢为你而死,而是只有在三清万物前日夜忏思才能度化我对你的辜负。
且用余生送行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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