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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故事 | 假古董、真忽悠(一)

长沙乃至湖南乃至中国乃至世界,被假古董“忽悠”得晕头转向的人,可是不胜枚举啊!

我有名学生,我在长沙一中执教时教过他几天书,现如今在市里一部门任要职。在“杜甫江阁收藏会所”与其偶遇,喜滋滋的告诉我,他收藏有二三十件宋代名瓷汝窑,并且当即催他的司机赶快回去取三两件“请老师过目”。

我略一“过目”,便告诉他“是高仿汝窑”……

不料,他不恼,乐哈哈地说:“老师尽管说,古玩收藏界就是这样子,什么东西都可能你说真,他说假……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汝窑瓷器

宋代名窑中的“瓷中贵妃”,滿世界都有人打着灯笼火把寻而不获,且还没有几个人有幸见上一面。我的这名学生,人是精明能干至极,对古玩这一行,量是寸木岑楼,还有些许差距,竟然珍藏了二三十件,显然是被“忽悠”了。

长沙大麓古玩城有名古玩店老板,三番五次的,请我去“看看”他的明清“官窑器”。货架上满满当当,大的高可齐腰,小者仅可一握,历历百十来件。他搬下来几件得意的,我这双拙眼却怎么也看不出,凭什么下个明清官窑真品的论断。毕竟不是学生,我的话便讲究了点分寸,说:“这个有康熙青花的风采…这个粉彩好像是清末的…这个盘子真的太漂亮了…”

“是的,还是廖老师见多识广……”老板笑得很坦然,没有忘记加上一句客气话。

不过,再三再四的要请我吃晚饭的事不再提起,我便也颇为知趣,握别告辞。

有位台湾客商,给长沙有名的某大酒家总送来几件瓷器,总托我的一位老熟人请我去鉴定,我带着我那位搞瓷器外贸的学生朱红去见习,台湾客商亦在座。

一字排开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宣德梅瓶、成化斗彩鸡缸杯、永乐高足杯、宣德红宫碗四大件,件件都是难得一遇的明代名器,而今,集体在金X大酒家亮相了!

这些“名器”从台湾来,当然就是“海外回流”了,我便不能不认真起来。聚光电筒、放大镜都用上了,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看不出一丝丝明代古物的意味来。于是,我斗胆直言了,全是景德镇近些年生产的仿古瓷,现代工艺品!

X总是否相信我,是否没有被忽悠”,我不得而知宣德梅瓶、成化斗彩鸡缸杯、永乐高足杯、宣德红宫碗们的下一位顾客是谁,会不会被忽悠,我也无从知道。但从此X总不再搭理我这个“专家”,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有一回我同原省博物馆馆长熊传薪、原省文物鉴定中心主任李智勇、博物馆研究员陈国安搞四人联袂公开鉴定,有位中年妇女提了一纸箱清代官窑瓷器来鉴定。她说是她在美国留学的儿子在美国古玩店买的,七八只吧。我的坐席离她最近,自然首先是我过目,我认为全是高仿品。

其他几人过目后,一致同意我的结论。

熊馆长与其相识,笑着问:“没花多少钱吧?”

中年妇女也笑,回答说:“都是10美元一个,不贵 。”

引得我们都笑了。不过,自称从美国英国法国乃至越南泰国等地掏宝掏回来的各种“宝贝”,在古玩收藏界和拍卖行业的“忽悠”风中,至今仍堂而皇之地现身。

长沙县有个姓谢的木工师傅,70多岁,一直生活在被“忽悠”之中。他喜欢收藏紫砂壶,家里百十来把各式各样的紫砂壶,他分门别类的归了类,时大彬、顾景舟、恵孟臣、蒋容、陈鸣远、杨彭年的都有。他分几次带了找我鉴定,我都如实相告,没有一件是真正的名家之作。有一把包银紫砂壶,款字“雍正御制”,他硬说是雍正御用壶,我说不,他笑,也不反驳。几年后,又多次找到我家里,就想我吐个“是”字。我总是劝他不要浪费钱,不要再去买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了。不料几个月后,他竟然再一次找到我家里来了,乐滋滋的要我看“古今通宝”的鉴定意见,肯定他的藏品全是真正的名人名壶,而且郑重其事,将那把“雍正御制”标价数十万元,连同另几把“名家壶”一道,以4000元三个月的寄托费寄存在“古今通宝”公司展销。我是哭笑不得,唯喏而已。又三四个月,老人再次登门造访,告诉我展销几个月,一把壶也没有卖出去。这一次,他仍然未醒悟,此后不久,电视屏幕上突然出现他接受釆访的镜头,他把着那把“雍正御制”壶说可能雍正皇帝还用过这把紫砂壶呢!

要实话实说还真不容易。我在“五千年文化公司”任艺术总监时,有个收藏者来鉴定一根玉杖。玉杖约莫40厘米长,独山玉质,杖头为鸟形。我向我的一批学生介绍,这叫鸠杖,汉时始创,沿袭至清,是授予长寿老人的“奖品”,属实用器。但并非全杖皆玉,只是鸠为玉鸠,杖头而已。此杖长不及地,全杖为玉,仅40厘米,不合传统形制,别开是否老旧不论,也该是仿制品。

不料收藏者勃然大怒,桌上一巴掌,说:“你是个甚么专家,瞎说一通,真假都分不清,搞什么鉴定!”

围在四周的学生吓了一跳,不知所以。此君被“忽悠”得不轻,我也只能笑脸相陪,他仍余怒难消。

有一回,贺龙体育馆附近一家很气派的大公司请我去鉴定。一大批人迊接我,簇拥着我走到一个玻璃柜前,里面是个大的元青花罐,光鲜明艳。陪在身边的人问我:“您看怎么样?”

我理解他的“怎么样”即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就包浆旧色谈了自己的看法,并且提了个问题:“你们认为是出土的出水的,还是传世的?”

对方的回答是“祖传的”。于是我谈了传世六七百年古老瓷器的几大特征,隨即问他:“你比较比较,有没有区别?”

对方只笑,说请了几批专家看了,我是第一个彻底否定的。此后,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话。送我走时,前呼后拥的那批人不见了。我忍住没有直言相告的,是这样一个事实,景德镇仅一个仿古作坊,这样的“元青花大罐”便成百上千!

最让我不忍心否定的有个例子。银联拍卖公司董事长彭总请我去宁乡鉴定一批瓷器,东西是个建筑包工头的,要转让,彭总是代承让方的朋友请我去的。专车接,专人陪,走进包工头那栋三层小砖楼,满目皆光鲜漂亮的元、明、清官窑瓷器,仅仅是它们的团团“火气”,便能吓退古玩内行。担心他们指责我“走马观花”,只得有模有样地耐着性子鉴定起来,口里时不时说声这个漂亮、那个不错。晚宴设在县城大酒家,主人的儿子将我悄悄拉到一边问我:“老师,你老说句实话,我爸爸花了几百万元买回来,又造了小楼摆设起来的这些东西,到底値不值钱?”事己至此,不直白相告便非君子了,于是我说:“从一楼到三楼,除了几只出土的汉陶碗,都不是真古董,景德镇这几年仿造的元明清瓷器。”

儿子长叹一声,苦着脸说:“我不懂古玩,但也知道不可能有这么多古代名瓷都碰上我爸爸了……”

后来,我发现“忽悠”也是分梯次的。古玩收藏者被地摊商贩“忽悠”,拍卖公司被古玩老板“忽悠”,大买家被拍卖公司“忽悠”,广大观众被电视鉴宝栏目“忽悠”……前面说到的某古玩城老板,他的景德镇高仿品,便有北京某知名拍卖公司经常选了去参拍,据说效益还不错!

“忽悠”来“忽悠”去,吃亏的除了广大收藏者,“忽悠”别人的人,也免不了吃点“忽悠”的亏。长沙古玩老板中有个高个子,素常不称其名,只呼他某某“长子”。某某“长子”开了个古玩店,有一天,有人带了个清代乾隆官窑粉彩大瓶来找他,说是急需钱用,至少二百万的东西,贱价,30万出手。某某“长子”乐坏了,乾隆官窑,转手赚他个百十万不在话下。可手头无余钱,于是找这个亲戚,劝那个朋友,东借西挪的整合了30万,买下了“乾隆官窑粉彩大瓶”。乘着兴头,他打电话通知几个古玩朋友来欣赏。不料这一欣赏,古玩朋友们噤若寒蝉了。

某某“长子”感到情况不妙。“你们尽管直说,没关系的 。”口中说着,心却“呯呯”直跳了。

有个朋友说实在的了:“东西不对,老朋友,打眼了!”其他几人都点头。

某某“长子”有如遭了当头一棒,头一晕,转头就从二楼纵身跳了下去,至今手脚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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