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往事】钮骠:忆君秋先生

    20世纪30年代末,我上小学的时候,当时北平的广播电台,每天晚上都有当日剧场演出的实况转播。我就是首先从无线电里听到张君秋先生的演唱的。先是在马连良先生的扶风社,后是在他自己挑梁的谦和社。那时,家里订有一份《立言画刊》,从这本杂志上也经常能够看到一些有关张君秋先生的报道。我又有一个喜好: 对报纸上那半版半版的演剧广告忒感兴趣,什么《群强报》啊,《小实报》啊,还有再后的《新民报》、《世界日报》等等。从这些报上都常常能见到张先生的大名。那时候,虽然年岁幼小,尚不懂戏,却真个迷上了戏,算得上是“小戏迷”,爱了解梨园界的一些消息。知道张先生是李凌枫的弟子,又深得老伶工王瑶卿的栽培,是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旦脚隽秀。在扶风社常为马先生配演《苏武牧羊》的胡阿云、《四进士》的杨素贞、《法门寺》的宋巧姣、《三娘教子》的王春娥、《审头刺汤》的雪艳娘、《打渔杀家》的萧桂英、《晋楚交兵》(《摘缨会》)的许姬、《梅龙镇》的李凤姐、《清风亭》的周桂英、《春秋笔》的王夫人、《桑园会》的罗敷女等;也主演《女起解、玉堂春》、《宇宙锋》、《祭塔》、《虹霓关》、《穆柯寨》等;还常与诸名伶合演《红鬃烈马》、《四郎探母》、《龙凤呈祥》等,尤以与谭富英、金少山合演的《龙凤阁》,最为名重一时。

  1937年,北平《立言报》举办公开投票推选童伶主xi活动后,君秋先生被邀请与李世芳、毛世来、宋德珠合演《白蛇传》一剧,分担一折,各展所长,之后即被公认为“四小名旦”。在此期间,又得到尚小云、梅兰芳的教益,并广为投师求艺,向闫岚秋(九阵风)、朱桂芳、张彩林、冯子和、郑传鉴、朱传茗诸名师请教昆乱文武剧艺,打下了坚实丰厚的功底,艺业不断精进,名声鹊起,奠定了日后自领一军的基础。1942年他自组谦和社,挂头牌,挑大梁,延聘名家佐演,是当时阵容最硬整的班社,先后有纪玉良、贯盛习、时慧宝、张春彦、王少亭、孙毓堃、姜妙香、叶盛兰、尚富霞、侯喜瑞、刘连荣、萧长华、萧盛萱、王福山、高富远、迟月亭、许德义、范宝亭、李多奎、李金鸿、闫世善等,每演上座鼎盛,十分红火。贴演的戏码,除一些传统名剧外,还有多家旦脚流派的剧目,如王(瑶卿)派的《十三妹》、《梅玉配》、《金水桥》、《穆天王》;梅(兰芳)派的《霸王别姬》、《凤还巢》、《生死恨》、《奇双会》等;尚(小云)派的《汉明妃》、《琵琶缘》、《福寿镜》等;程(砚秋)派的《红拂传》、《金锁记》、《朱痕记》等;以及新编的《怜香伴》、《凤双栖》、《奇烈记》和全本《王春娥》(包括《机房训》、《双官诰》、《忠孝牌》、《大团圆》)、《骊珠梦》(《游龙戏凤》加了头尾)、《困龙床》(《贺后骂殿》加了头尾)、《金针刺蟒》(《混元盒》中的一本改编)等,展现了他宽广的戏路和全面的才能。这些戏在“谦和社”继后的“秋社”也经常贴演。至40年代末,张君秋先生为他日后在京剧旦行表演艺术上, 独树一帜,卓成一派,蓄备了丰实而深厚的根底。

  1948年我学戏后,对行内的事就知道得更多了一点。1952年,张君秋先生自香港返回内陆,先后在武汉渗加了中南联谊京剧团;在北京组成了北京市京剧三团;1956年又同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几位联袂组成北京京剧团。众位艺术家精诚合作,同台奏艺,上演了一大批堪称当代精品的好戏。自50年代以来,君秋先生对传统剧目进行整理革新,并以更多的精力投入新编剧目的创作中。他的代表剧目十分丰富,传统戏如《起解会审》、《大保国、二进宫》、《金山寺、断桥亭、雷峰塔》、《春秋配》、《刘兰芝》、《银屏公主》等;新编戏如《望江亭》、《西厢记》、《诗文会》、《状元媒》、《楚宫恨》、《彩楼记》、《秦香莲》、《南山化蝶》、《赵氏孤儿》、《秋瑾》、《珍妃》以及现代戏《年年有余》、《芦荡火种》等。其中《望江亭》、《秦香莲》(又名《铡美案》)被摄制成彩色影片。他在这些剧目中的精湛表演,赢得了广大观众的赞誉。他以传统京剧唱腔为基础,吸收其它行当及兄弟剧种、曲艺、歌曲的音乐语汇,创制了大量新腔,脱俗动听,新而不怪。他的演唱,注重人物内心情感的深入挖掘,充分发挥嗓音的“娇、媚、脆、水”特色,同时悉心揣摩诸家各派的艺术风韵,加以融会,多有新创。他的发音,讲求全身松弛,气息贯通,吐字清晰,音域宽阔,行腔细腻,色彩明丽,感情丰富,舒放自如,形成了华滋柔美,刚劲清新的风格。在他参加设计的《海棠峪》、《红色娘子军》、《平原作战》、《红灯照》唱腔中也蕴含着这些特色。他的表演,端庄含蓄,率直大方,绝无小家子气。在化妆、服饰方面,讲求色调、款式同人物身分、处境的协调。他以独特的艺术神韵,成功地塑造了谭记儿、崔莺莺、秦香莲、刘兰芝、白娘子等一系列聪慧秀美、心灵圣洁的中国古代女性形象,给人以美的享受和愉悦,创立的张派艺术,风行海内外,博得了崇高声誉,成为当今京剧艺术宝库中历久常新的精品,标志着京剧艺术在新时代的发展成就。

  纵观张君秋先生60多年的艺术生涯,他建树累累,独步菊坛,不愧为一代杰出的艺术大师,令人钦敬。这不禁使我联想到,当今的张派传人俊彦们,能有乃师如此宽广之戏路者恐怕不多。要全面继承本派先辈的艺术精华,做到取精用宏,发扬光大,仅有三五出戏翻来覆去地演是远远不够的。应当努力做到“凡吾师所能者吾亦能之”。不仅要广泛掌握本派剧目,而且还要继承老师的创新精神,开拓戏路,不断求索精进,推动其良性发展,方能不负众望,不愧对师尊,做一个有出息的张派传人。聊进一语,恕我直言。

  我与君秋先生相识于1952年,是他刚从香港归来。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同王荣增兄参观展览后回到大马神庙胡同他家,遂往北院上房看望王瑶(卿)老,正巧戏曲史家周贻白老师也在。时至傍晚,瑶老说: 咱们到后街(给孤寺大街)“烤肉刘”去吃烤肉吧。于是,瑶老、周师,还有罗玉苹老师偕荣增兄和我,来到了烤肉馆儿。方才落座,只见丰度翩翩的张君秋先生走了过来。他陪同老母也来此进餐。与大家见面,瑶老向他介绍了我是戏校的学生谁谁谁。寒暄了数语,便各归己座。瑶老望着张先生的背景赞叹说: “君秋是咱们行中有名的孝子啊! ”餐后结账,堂馆说: “您这桌的账,张先生已然候了。”瑶老笑道: “这不期而遇,倒叼扰了君秋一顿烤肉。”这次见面,几十年来,我一直记忆犹新。

  自这次与张先生相识后,平时虽无过从,倒是没少看他的戏。直至“×革”期间,我被下放到杭州,正好与他的七公子学浩弟同供职于浙江京剧团。我比学浩齿长几岁,每遇张先生,他总是托咐几句,嘱为关照。1979年我调回北京,张先生也出任了中国戏曲学院的副院长,同在一个单位, 接触就多起来了,还于1979年4月与他同台演出了《龙凤呈祥》。他饰孙尚香, 高盛麟、马最良、李盛藻、王泉奎、王玉敏、李甫春几位老师分饰赵云、乔玄、鲁肃、孙权、吴国太、刘备等脚色,我有幸为之配演了贾华;并由白登云、郝友二位先生司鼓。这台戏不止演了一次,成为当时配搭齐整的一堂好戏。

   说到这次演出,有件事很值得一提。此剧“洞房”一场,孙尚香上唱 [西皮慢板] 后的坐场白中,有一句“自幼不喜女红,爱习兵戈”的词儿。“女红”的“红”为多音多义字,此处应读作“工(gng)”。首场演出时, 张老师一时疏忽误读了“女红(洪)”。我发觉后,感到应当提醒他,但又寻思如何告知为妥? 十分犯难。于是找安志强兄商议,他也觉得不便当面直言。我俩想了个主意,写张便条交给他。便条上写道: “张老师,孙尚香坐场白中的`女红' 应读作`女工' ,请您参酌。”第二天演出开戏前,张老师在剧场后台吊嗓时,志强便将便条递给了他。当晚演出,这个字音果然按照我们所提的,作了纠正。而且关照宫女念白中的这个字,也随之作了更正。这虽是件寻常的小事,然而却体现了张老师听取意见的虚心态度,决不像有的成了名的演员听不进一点不同意见,我行我素。张君秋老师之成就为一代艺术大师,与他虚怀若谷、择善而从的精神是不无关系的。

  1992年1月,我去君秋老师家给他送去了我收藏的他当年的几帧剧照,其中有一张穿褶子、戴桥梁巾、手持折扇、小生扮相的戏,询问他这是哪一出? 他告诉我这是《怜香伴》中的崔笺云女扮男装的像。有时常被人认作是《西厢记》的张君瑞,那是不对的,他从来没反串过。还谈及40年代他曾排演的新戏《凤双栖》(演刘倩倩故事)一剧,作者为赵叔彦先生。赵先生为近代名人赵尔巽的后人,名世泽,叔彦为其字,人们都称他“赵九爷”。《凤》剧是赵先生根据李笠翁的《玉搔头》传奇改编的。他还编过一出《奇烈记》(演王翠翘故事),剧中宣扬了爱国精神,抨击40年代伪政权, 受到当局的阻梗。萧(长华)老当年搭谦和社,曾参演此剧,饰四军士之一,念白中有许多针砭时弊的科诨,为观众所赞赏。

   提到萧老,张老师说,当年有一次萧老邀他到家里,对他说: “君秋,有一桩事日后你要为我作个证明: 我百年之后一定要采用火葬,千万不要采用其它葬法,这是我立的志愿。到时候你可要为我说句话,托咐你了! ”萧老这番嘱托,后来他故去后,未费任何周章都顺利地照办了。

张君秋为演员讲授旦行的表演、化妆

  那次,张老师还提到了程砚秋先生对他的关爱。1941年,他与马连良先生分手,离开了扶风社后,程先生闻讯亲自乘当当儿车(即电车,当时张老师语)来到他家。正巧他不在家中。程先生便向张老师的母亲说明来意: 要给君秋排几出大戏,如《朱痕记》,将前面的“磨房”、“牧羊山”连接起来;《金锁记》,将《六月雪》前连《羊肚汤》,后接《斩窦娥》;还有《红拂传》,不都是一个晚上的戏吗! 让张老师到程家去说戏。临走时还再三关照: “演出时台上需用什么东西(指行头、砌末),尽管到我家去拉,千万不必客气! ”这三出大戏,不久在谦和社都陆续贴演了,得到程氏的首肯和观众的称许。

   还提到当年与程先生一同在大马神庙胡同王(瑶卿)家一同“熏戏”的情景。此前他曾著文说过: “所谓‘熏戏' 就是听王先生给别人说戏,或是为一些前来请教的演员解决一些演出中的疑难问题,或是和一些朋友看戏回家后进行评论。总之,进了王家的大门,所谈的话题离不开一个‘戏' 字。谈话时,王先生常常借题发挥,或追忆自己早年演出的见闻,或论述各流派演出的优劣,每有精辟见解,使人顿开茅塞,等于听一次精采独到的艺术讲座。”又说: “记得有一次我和程(砚秋)先生深夜同出王家大门,在回家途中,程先生颇有感慨地对我说: ‘师爷真得活些年呀! 他这儿就跟一个工厂似的,咱们唱戏,好比发明一架机器,不管缺个什么样的零件,只要找到师爷,他准能给你配上! ' 凡是到王家请教的人,不管他今天有没有给你说戏,只要坐在王家的板凳上,必有收益。”(见《王瑶卿艺术评论集》第51页)程、张二位所言极是。他们这些切身体会,很值得引起今日后学们的重视。在从艺的道路上,除了要勤勉不辍地研练艺能外,还应当寻觅到“熏戏”的机会和场所,从中受到启迪,得到充实,加强各方面的素养,才能在无涯的艺海中破浪进取,有所成就。张君秋老师离开我们转瞬三年了,他留下的宝贵的艺术遗产,将永远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为振兴京剧所表现的不懈精神,将永远激励我们继续奋进!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程砚秋精心创排【女儿心】
人物︱张学津:余下再传子,马后第一人
一代大师的戏痴人生--王 润
张君秋的演戏生涯——程师赠戏
迟金声先生在纪念马连良大师从艺百年座谈会上的发言
赵荣琛遗作《程派艺术漫话》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