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严冬里的炭火,
你是酷暑里的浓荫,
你是湍流中的踏脚石,
你是雾海中的航标灯,
你是看不见的空气,
你是捉不到的阳光……”
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里,很多人都曾深情地吟诵过李玲修的这段文字。
在迷茫和懵懂间,寻找失落的自我,多少人泪眼婆娑、嗓音哽咽。
一本戴厚英的《人啊人》被传来传去,精彩的段落还要写在本子里,往往还没回图书资料室,就被预约了下家,还不及放回架上,就被另一双期待的眼睛搜寻到了。
当时一本《中篇小说选刊》,是半年学费的十分之一啊,可还是被文青们义无反顾地收进囊中,《高山下的花环》哭红了多少女生的眼睛,点燃了多少少年的充军梦想,张贤亮的《绿化树》又让多少少男少女脸红心跳……
那是怎样的三年,铁凝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来了,陈腐的藩篱和思想的桎梏被打碎了,人们呼唤变革,渴求新思想。
“你比爱情更牢固。古往今来,中伤的缝隙,误会的裂痕,空间的阻隔,时间的流逝……都是心灵的花朵所不能承受的摧残”。人的尊严意识被唤醒,渴求人与人的沟通交流,渴望古老的国度里久违了的真诚。
这是怎样的一群人:
走过破败觉醒的土地,
走过尚未铺上沥青的碎石路,
住过低矮、潮湿的棚户房,
兄弟姐妹挤过同一张大铺炕,
一辆梅花牌自行车是中学到大学的座骑,
两个铝制饭盒装着一整天的餐食,
蜷在运煤的绞索车里,穿过幽暗静寂的南山,
在星星困倦的眼神里,
登上绿皮的蒸汽机车
从田师傅或是南芬赶往“我的大学”。
这群人是满足的,民法学竟然是民法学的翘楚江平、巫昌祯教授,刑法学是刑法学界的泰斗高铭轩、许崇德教授。“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那时,没有高铁,也没有靓马快客,就连去沈阳的火车,也只能是最早的一趟去,最晚的一趟回。寂静无声的星晨,皎月初挂的傍晚,远赴阜新、赶赴省城新乐遗址(主校区),为的是第一时间拿到大师们的教学《讲义》。
这群人是幸运的,不足百元的学费,入学就带人事编制的管理,定向分配的承诺,还有惊喜,北京政法学院(中国政法大学前身)毕业的高材生来到小城做辅导老师。
一本散着油墨香味的手刻版的《趋势》,写满了职业憧憬和指点江山的豪情,也有“诗人”的“晓风残月”,冬天里呵手刻钢板的情形总是那么清晰。
大学,终结了前半生苦读的高中时代,开启了延续后半生的职业生涯。
三十年,或许更长的时间里,才意识到,原来那么偶然的相识,大学的同窗生活,竟然伴随了一生,成为彼此生命里的翻动最多、最清纯的记忆。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就这样打磨着,无非是骚年时那张稚嫩的脸被纹上了年轮,画上了油彩,出演了一个又一个角色,先是小职员,而后是妻子丈夫、孩子的父爸爸妈妈,也间或是端坐在写字台后面的资深领导者,或是天南地北行走的买卖人,直到现在,又出演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不管你走了多远,或是已移居海外,那张夕阳里的摇椅,漂移的树荫,风吹动落叶的瞬间,那斑驳的空隙里总会不经意的出现熟悉的脸庞,不是膝下的儿孙,不是年迈的父母,而是大学时晨风一样回缓、青涩的记忆。
多少年过去了,天上依旧繁星闪烁,绕在膝下听故事的孩童,长大了,也像昨天的你一样,走出大学的殿堂,除却有限的财富,总想再留给孩子们一些东西。
十年,又十年,再十年,除却精神层面的理想,接地气的就是物质,从“卖力气”到“卖命”,都是卖出去,再权衡买进来,“买米、买面、买菜,买房子、买车”,细细品来,一辈子总是绕不开“买”、“卖”两个字,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人间烟火气吧,身处商品社会,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相忘于江湖。
人生的这个“买卖”做得真是好累,怎么算都是赔了自己,甚至,换不回尊严和生计,挣了家当,却积劳成疾,又不得不掷重金赎买透支的健康,用妆容掩饰岁月的沧桑。
忽一日,听人解读“做买卖”,还是真的有点顿悟的感觉。
买卖其实应当叫“生意”,付出辛苦,甚至终其一生要做的“生意”,其实是“生存的意义”,用物质来滋养精神,这是真正的“生意”之道。
所有的劳作和付出换取回来的,应当是做人的尊严、自由自在的自己,在过程中获得爱与被爱,在过程中慢慢地体味过日子的存在感和幸福感。
难怪很多匠人、学者会执着一门专业或手艺,甚至历经百年,哪怕是经营街角亘古不变的一爿小店,不去计较收益,温饱就好,专心做自己的“生意”,品的是日子的滋味,这种生意,不是一个“利润”可以轻言,这样的执念者是永远的赢家。
学者王小波曾说,“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有趣的事,倘若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成功存在着物质的和精神两个方面的区别,有趣的更倾向于精神层面”,所谓有趣,“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做好玩的事情,你就会是一个有趣的人”。
商场如战场,买卖中没有赢家,一语成谶。
可生意却能让逝去的岁月烧陶成器,让饱经沧桑的经历踏石留印,清澈如年轮,就像珍藏的黑胶唱片,在夕阳西下的庭院,在咖啡或茶的香氛里述说历久弥新的温暖。
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同学”总在延续。
头发开始花白的那群人,仍会用同学的炽热在心底吟唱:
“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
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
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
我是干瘪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滩上的驳船
把纤绳深深
勒进你的肩膊”
岁月如歌,沧海横流,
“愿你走出半生,归来时仍是少年”
内心依然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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