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口地铁站北面与主干路紧挨着的一条街道,名曰“光孝路”。
无意间看到路标,“羊城的光孝寺该不会就在这里吧?”吃过早茶,离行程安排还有一段时间,刚好走走。
早上的阳光透过树的缝隙幻动着,行人不多,路面湿润干净。
光孝路北街,路边有很多卖鲜莲花的,卖香烛、佛龛等法器的小店也很多,走了不足百步,光孝寺就静静地在那儿了,疏影里,不很鲜亮,也不雄伟,像如来的神态,微张着臂弯,应着众生。
广州有一句民谚“未有羊城先有光孝”,当然这只是说光孝寺历史很悠久。在岭南的众多寺院里,光孝寺不算大,却是个有故事的寺院,尤其是寺院里的那棵菩提树。
饱满的树冠,浓密的叶子,只是没有想到,这棵树很有来历,号称中国菩提树之祖。
据说,南朝时,天竺僧人智药三藏来寺内传经讲禅,带来一颗菩提树的种子,植于戒坛前,并预言,一百七十年后将有肉身菩萨来此树下,度无量众。
果然,一百七十五年后,唐仪凤元年(676年),六祖慧能来到光孝寺剃度受戒,成为受人景仰的一代宗师。
菩提树后身的庭院原叫睡佛阁,又叫风幡堂。当时很多中外高僧到光孝寺驻锡弘法,慧能也初到光孝寺修学。一天,大法师印宗在寺里讲《涅槃经》,堂前巨幡高挂,迎风舞动,法师发问:“什么在动?”有僧回应,一说风在动,一说幡在动,争执不下,慧能在人群中回应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
大法师印宗听此禅释,心吃一惊,想起两年前黄梅拜谒五祖弘忍,知道弘忍的衣钵已经南传他人,便问:“这位居士,莫非你就是五祖指定的传人!”慧能点头,这才以五祖所传衣钵示众僧。
正月十五,印宗法师邀众多高僧大德,在寺院的菩提树下亲自为慧能剃度,并把慧能头发瘗(读亦)藏树下,后人建了瘗发塔。从此,慧能在这菩提树下开坛传法,弘扬他的顿悟学说,慧能正式成为佛教禅宗第六代宗师,睡佛阁也改称为风幡堂,这棵树也被尊为“光孝菩提”。
但据记载,这棵菩提也非千年前智药三藏种下的,那棵树散播了众多子孙后,在一次台风中夭折了。
现在看到的菩提是从宝林寺剪取菩提树枝,续栽在原处。而宝林寺的菩提正是六祖慧能从光孝寺剪下的菩提枝扦插的,是老菩提的子树。
这样一论,光孝寺现在的菩提树乃是老菩提的亲子孙,是菩提家族生命的神奇轮转。
菩提是梵文,在汉语有觉悟之意。觉,是触,感觉,悟,是体会,是心有所得。就是常说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细思量,现在汉语所用的“学习”一词倒是浅显了,只表达了“学习”应有含义的最初一层,但从字面理解,学习是一种被动的状态,学,是模仿,仿照,按照.......样子去做,习,是复习,使之成......习惯。
只会学习的人,即使很用功,也只停留在模仿层面,所以,学习的人大多很相像,少有鲜明的个性,就像贡院里一批又一批熟读八股文的书生,很多人虽然也做了官,可终难成大器。
觉悟者,觉而有所悟,学习有先后,而觉悟者却不分祖孙,就像印宗为六祖剃度,反而跪拜慧能,甘当法子。孔子、孟子和六祖慧能,在中国并称“三圣”,后有王阳明格物致知,出其右,若与大国相称,堪为“先知”“先生”者真的是不多。
同样的事物接触后,悟性不同,结果不同,学习强调的是过程,而觉悟的重心在结果。悟性不同,果大不同。
神秀大师兄苦学佛经,虔诚之至:“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朝朝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而当时,身居柴房的小师弟慧能却悟出另一番禅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语顿悟,所以慧能最终承继了五祖衣钵,而大师兄神秀仍是神秀。
光孝寺保持了唐宋的建筑风格,是中国著名古建筑中所仅见的。六祖殿是北宋祥符元年创建的,内供六祖慧能大师坐像。院内古菩提,瘗发塔仍藏有六祖头发,都是千古遗珍。
可是,这曾历经千年的古寺,却在红旗漫卷的时代,被洗劫一空,遣散了僧侣,砸碎了大殿中的雕像,就连如来佛祖也未能守住金身。
瓦砾狼藉的大堂里,有人竟在“四大皆空”的如来腹中发现了藏了近千年的佛珠、小佛和木雕罗汉,那些宝贝被闻讯赶来的博物馆工作人员从大锤下救了下来。后经考证,均为唐代文物。
菩提树茂密的枝叶在风中自在,风动处,却心若止水。犹如穿越千年,念也灵动,叫人顿悟了一种跳出时间外才有的清寂。
因敬畏,未曾弯腰收藏起一枚菩提的叶子。
离开光孝寺快有月余了,总浮现菩提叶子退去颜色后清晰的骨骼,中脉长长的,斜逸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梵网经》说:“卢舍那佛坐千叶大莲花中,化出千尊释迦佛,各居千叶世界中,其中每一叶世界的释迦佛,又化出百亿释迦佛,坐菩提树。”
菩提让人心心念念的,想必是把慧根留在了那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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