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那一场送宫花事件背后的人情练达，你读懂了吗？

作者：南木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红楼梦》里有许多有意思的小情节，在作者看似平铺直叙的描写下却蕴含着诸多的待人处事的哲理，其中第七回里的一个情节历来被众多读者揣摩研究，那便是周瑞家的送宫花。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嫁入贾府时带来的陪房，在奴才这一级里算是地位较高的仆妇了，她第一次出场是在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时候，眼见风尘仆仆赶来的刘姥姥和板儿这对乡下祖孙前来投靠，周瑞家的并没有摆起架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好心带着刘姥姥见到了王熙凤，并且顺利借到了银子。

 

虽说整个过程中她好几次给刘姥姥递眼色，有那么些“颐指气使”的样子，稍显圆滑与市侩，但总的说来还算是一个有人情味的人。

 

纵使曹公借宝玉之口控诉这些中年仆妇是丧失了光泽的死鱼眼珠，但周瑞家的表现得更像是一颗在水中懂得眼观六路的明亮的鱼眼珠。

 

说回正题，第七回里，周瑞家的刚送走刘姥姥，准备回王夫人话，从丫鬟们的口中得知，王夫人此时正在梨香院和妹妹薛姨妈话家常。

 

周瑞家的赶到梨香院，不方便打扰她们聊天，就先去里间和宝钗话起家常来。待王夫人聊完天后，周瑞家的顺便回禀了刘姥姥的事，正准备起身告退，却被薛姨妈叫住。

 

原来薛姨妈偶然从宫里面得来十二支新鲜样式的宫花，便吩咐周瑞家的给府里的几位小姐送去，迎探惜三姐妹每人一对，林黛玉两支，王熙凤四支。

 

周瑞家的接了任务，就去送花了。不过她并未按照薛姨妈口述的顺序去送，而是在剩下最后两支的时候送给了林黛玉，结果换来林黛玉讥讽的一句：“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如此，大家历来争议最多的点就在于周瑞家的究竟有没有刻意把林黛玉放在最后去送。

 

我们先来看看薛姨妈口述时的顺序，这其实颇有考究。薛姨妈是作为王夫人的妹妹客居在荣国府的，作为客人，送礼首先得给主人送才能合乎礼数，因此薛姨妈第一个提到的是给贾府三春。

 

接下来是林黛玉，林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是贾府的表小姐，况且第七回的时候其父林如海还未离世，因此黛玉也算是寄居于外祖母家中，是半个主子，也是半个客人，排在三春后面，没什么不妥。

 

最后薛姨妈交代给王熙凤四支，为何把荣国府的当家CEO放在最后呢？一方面王熙凤是薛姨妈金陵王家的亲侄女，是自家人。另一方面，王熙凤已经是出阁的小姐，嫁为人妇，从礼数上来说，比不上未出嫁的姑娘们。后面也有很多家宴的情节里描写三春及黛钗等人都有坐席，而王熙凤和李纨这种媳妇辈的却是站着。

 

至于为何给凤姐四支呢？因为三春和黛玉要一视同仁，好事成双，每人两支最合适，而自己的女儿宝钗从来不喜欢这些花儿粉儿的东西，李纨又是青春丧偶不宜簪花，湘云此时还未到贾府来，府里也再找不出可以送花的小姐了，所以剩下的四支只能全给凤姐。

 

所以薛姨妈虽未明确吩咐给周瑞家的说“你要按照我说的这个顺序送啊”，但稍微考虑一下这并不复杂的礼节问题，再结合薛姨妈口述时交代的话来看，其实送宫花的顺序基本也就定了。

 

可惜周瑞家的似乎并未领会薛姨妈的意思，迎探惜三春她倒是按要求第一个送了，只因那几日贾母说孙女们多了，只留了宝玉黛玉同住，三春就移居到王夫人后房的三间小抱厦处了，王夫人的住处离梨香院最近，周瑞家的一并给了三春倒也最方便。

 

只是离开抱厦后的路线就值得品味了。《红楼梦》里把荣国府的总图布局交代得最清楚的便是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曹公借由黛玉初入府的路线及先后被邢夫人、王夫人领路的描写，大致向读者呈现了荣国府的格局。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黛玉去王夫人住所拜见后不久，便听见贾母的丫鬟来传晚饭了，原文写道：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到，南边是倒座三间小抱厦厅。这就是第七回里三春的住所，也是周瑞家的送完前六枝宫花后的出发点。

第三回里接着又写：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说这是凤姐的屋子……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

 

从这段描写可以看出，凤姐和贾母的住所其实离三间小抱厦都很近，只是在不同的方向，所以周瑞家的无论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都不存在“绕路”或“顺路”一说。

 

那么既然不存在去凤姐那里是图方便省事，周瑞家的作为颇有资历的仆妇，应该深谙这样大户人家的礼数，于情于理也应该先去贾母那里送花给黛玉，这不免让人觉得她是有意不把黛玉放在眼里了。

 

对于这种推断，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笔者也不太愿意以恶意去揣度周瑞家的的心思。其实抛开所谓的主客礼节，站在书中人物的视角，先送后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文里也并未描写这十二枝花的形态颜色，各花入各眼，送到最后的也不一定就比前面的差。

 

况且林黛玉问周瑞家的原话是：“这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并不是问：“是先送给我的，还是最后送给我的？”可见黛玉并没有意识到或者介意先后的问题。

 

周瑞家的其实只用如实回答说是薛姨妈送给凤姐，三春还有林姑娘你的就行，或者稍微圆滑一点，也可以说：“几位姑娘都有送，这两支是特地留给林姑娘你的。”

 

但偏偏周瑞家的做了比先去给凤姐送花更加不对的事，直接硬邦邦的来了一句：“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给姑娘的了。”

 

这话谁听了心里都不好受，“各位”是谁？“各位”都有了才送来给我？我在府里的地位是在“各位”之下了？也难怪天性敏感的黛玉会立马反唇相讥。曹公的描写也很耐人寻味，说周瑞家的听了黛玉的话后是“一声也不言语。”

 

为什么一声也不言语呢？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被黛玉打趣后好歹还会当面抱怨一句：“真真儿这林姐儿，说出话来比刀子还尖。”身为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此时倒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是被黛玉说中了，一时语塞，还是突然守起规矩礼数，不敢以下犯上，这就只能诸君自行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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