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你经常说的嘉兴话，暗含着怎样的生存智慧？

嘉兴本地人在日常交流中，对“血澈污邋”这个词肯定耳熟能详，而且还会亲身使用到。从表面来看，这是一个形容词，对应普通话书写系统中“血淋淋”、“血肉模糊”这两个词语，常见于对于食物、身体受伤的形容。

但是在另一个层面，“血澈污邋”这个词又往往被借喻为对人际关系的形容。而这种形容，又会常用于否定性的语义表达，比如说：“事体没必要弄了血澈污邋！”“弄到血澈污邋做啥？！”这里的“血澈污邋”意思对应“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一拍两散”这类形容词。

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否定性措辞背后，其实蕴含着嘉兴人一种特殊的生存智慧。一种非常具身的知识、经验和博弈思维。这里我简单的通过对比假设，展示这种博弈思维的正和性。

假设发生一起海上事故，两个幸存者流落到一座荒岛，三天后会有一艘往来船只经过，人可能因此得救。但是两个人的体能均接近枯竭，现在的只有一块肉，能够维持一个人三天的生命。于是，这两个人的博弈就是你死我活的结果：谁能抢到这块肉，谁就能延长生命，增加获救几率。这是一种最简单的“零和博弈”。人如果长期生存在这种资源短缺的空间里，就会形成一种接近零和博弈的生存思维，催生暴力策略盛行。反之，如果在一个资源丰富，人际关系完全可以避免采用暴力手段，合理的去选择策略，使得资源得到分配，各自相安无事，那就容易形成一种“正和博弈”的思维。我们继续假设，在这座荒岛上，突然冒出一头猪，体格最强大的人可以吃肉，次之啃骨头，最次者可以喝汤，虽然分配并不均等，但是三个人都可以凭借这些资源维持到第三天过往船只的救助，他们之间就没有必要你死我活，以死相拼。

通过这一假设案例，我们可以发现两种思维形成的逻辑。如果做一道社会现实联想的应用题，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弄到血澈污邋”是一种零和博弈的思维，“没必要弄到血澈污邋”那就是一种正和博弈思维。

之前说了，嘉兴话里“血澈污邋”这个词语的使用，往往采用的是否定性的评价，“事体弄到血澈污邋做啥？”也就是说，在嘉兴人看来，做事情没有必要做的那么绝。把事做绝了，并不符合各方博弈者的利益。这表明了嘉兴人的思维偏向于正和博弈。反之，我们可以通过其他地区的方言，反过来理解一种“弄到血澈污邋”的思维，比如说有的地区的日常话语里，有这样的对话：“你瞅啥？！”“瞅你咋地？！”看似是无事生非的对话背后，实际上是人的处境逼仄，催生暴力策略，是一种接近零和博弈的思维。

在“事体没必要弄到血澈污邋”这句话背后，还有匹配这种思维的常用词汇：“借（jia）转（zhe）点”。在普通话书写系统里，没有比较合适的对应词，用通俗的话来阐述，意思就是：多方博弈过程中，让吃亏者适当得到利益补偿。这个词只见于人际关系处理时的策略表达，说这句话的人，潜意识里对于人际利益的安排是：我有肉吃，你有骨头啃，他有汤喝。所以，经常遇到做生意的朋友，他们总是拍着胸脯嘴边挂着一句话：“钞票又挣不光的咾。”引而不发的潜台词就是：有钱大家一起赚。如果这种思维策略盛行，那么就意味着社会协作效率高，更容易创造财富，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中认为：每个人的利己主义又必然被其他人的利己主义所限制，这就迫使每个人必须顾及他人的正当利益，由此而产生了社会利益。而这种社会利益，我们又可以对应社会学研究领域中的“社会资本”，指的是一种社会互惠的规范和信任。社会资本看似无形，但对于大型社会来说，实际上是一笔超级财富，可以降低各种协作成本。

嘉兴人形成这种正和博弈的思维习惯，有着非常复杂的成因。简单的说，就是在过去的一千年时间里，除了个别较短的时段外，江南地区一直是东亚最乃至世界上最富庶的区域，而这又离不开气候、交通空间等各种要素的具备。当然，具体的成因，并不需要非专业学者的人去弄清楚。但对于一个嘉兴人而言，需要意识到，生存空间的优良秩序的形成和延续是需要身份认同和参与维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