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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明 | 大理国的朝贡及其影响

大理国存在时期,除宋以外,周边没有强于大理的政权存在。如果“朝贡”专指带有藩属、臣服性质的政权入朝贡献方物,则大理国唯与宋朝存在此种朝贡关系。而又由于宋对大理国始终处于戒备状态,这种朝贡关系时断时续、极不稳定。尽管如此,其对大理国与宋的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

关于大理国与宋的朝贡关系,《宋史》卷四八八《大理国传》记载最详:

大理国,即唐南诏也。熙宁九年,遣使贡金装碧玕山、毡罽、刀剑、犀皮甲鞍辔。自后不常来,亦不领于鸿胪。

政和五年,广州观察使黄璘奏,南诏大理国慕义怀徕,愿为臣妾,欲听其入贡。诏璘置局于宾州,凡有奏请,皆俟进止。六年,遣进奉使天驷爽彦贲李紫琮、副使坦绰李伯祥来,诏璘与广东转运副使徐惕偕诣阙,其所经行,令监司一人主之。道出荆湖南,当由邵州新化县至鼎州,而璘家潭之湘乡,转运判官乔方欲媚璘,乃排比由邵至潭,由潭至鼎一路,御史劾其当农事之际,而观望劳民,诏罢方。紫琮等过鼎,闻学校文物之盛,请于押伴,求诣学瞻拜宣圣像,邵守张察许之,遂往,遍谒见诸生。又乞观御书阁,举笏扣首。

七年二月,至京师,贡马三百八十匹及麝香、牛黄、细毡、碧玕山诸物。制以其王段和誉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大理国王。朝廷以为璘功,并其子晖、昨皆迁官,少子

为合门宣赞舍人。已而知桂州周穜劾璘诈冒璘得罪。自是大理复不通于中间一至黎州互市。

绍兴三年十月,广西奏,大理国求入贡及售马,诏却之,不欲以虚名劳民也。朱胜非奏曰:“昔年大理入贡,言者深指其妄,黄璘由是获罪。”帝曰:“遐方异域,何由得实,但雠当其马价,则马方至,用益骑兵,不为无补也。”六年七月,广西经略安抚司奏,大理复遣使奉表贡象、马,诏经略司护送行在,优礼答之。九月,翰林学士朱震上言,乞谕广西帅臣,凡市马当择谨厚者任之,毋遣好功喜事之人,以启边衅。异时南北路通,则渐减广西市马之数,庶几消患于未然。诏从之。

淳熙二年十一月,知静江府张栻申严保伍之禁,又以邕管戍兵不能千人,左、右江峒丁十余万,每恃以为藩蔽,其邕州提举、廵检官宜精其选,以抚峒丁。欲制大理,当自邕管始云。

熙宁九年(1076)大理国朝贡事,亦见于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五、李攸《宋朝事实》卷十二、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二九《南诏》等,然均简于《宋史》,唯《宋会要辑稿》蕃夷七之“历代朝贡”与王应麟《玉海》卷一五四《熙宁大理国贡方物》记载略同。而具体朝贡月份,《长编》记在“五月”,《宋会要辑稿》与《玉海》称在“八月”。熙宁九年当大理国上德元年,即段廉义即位次年,政局极其动荡——段廉义最后也死在了杨义贞的变乱之中。大理国借此朝贡是否另有别的政治企图,限于材料难以确认。但宋朝政府沿袭“河外尽弃”的旧制,仅仅待之以礼而不行册封,其藩属或臣服关系没有因此建立,“(大理国)自后不常来,亦不领于鸿胪”。

政和五年(1115)与七年大理国朝贡事,前因后果较为复杂。高氏还国以后,段正淳立,希望与宋改善关系,崇宁二年(1103),遣重臣高泰运奉表入宋,“求经籍得六十九家、药书六十二部”。[1](P269)由于宋朝政府的一贯谨慎,没有获得更进一步的结果。段正淳死,段正严立,与权臣高量再度谋求归宋。广州观察使黄璘得报,转奏朝廷:“南诏大理国慕义怀徕,愿为臣妾,欲听其入贡。”徽宗即诏黄璘置局宾州,“凡有奏请,皆俟进止”。颇有成效的西北拓边政策增强了宋朝政府御外的信心,徽宗一改传统的保守政策,接受了大理国臣属的请求,但仍保有相当的谨慎,凡有朝贡必先获其允准方可。于是,政和六年(1116),段正严即遣进奉使天驷爽彦贲李紫琮、副使坦绰李伯祥等人使宋。徽宗诏黄璘与广东转运副使徐惕相偕入京,“其所经行,令监司一人主之”。【1】李紫琮等人到达宋都汴京以后,受到了宋朝政府的热情款待,还被允许参观了御书阁。《宋史》卷二一《徽宗纪》称政和六年“大理入贡”,应即此次。按王应麟《玉海》卷一五四《熙宁大理国贡方物》的记载,时在“十二月二十三日”。在此情况下,次年二月,大理国遣使贡马380匹及麝香、牛黄、细毡、碧玕山诸物,外携乐人一队。使臣同样受到了宋朝政府的礼遇,其所献乐人尤其深得徽宗喜爱,“以供欢宴,赏赐不赀”。【2】宋朝政府正式册封大理国主段正严(即段和誉)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大理国王”。此册封包含了阶、官、勋、爵4种要素,在宋虽然不算最高册封,但也是一种较高的等级了。[2]【3】自始至终与此事密切相关的黄璘等人同时受到加封。胡本《南诏野史》:“政和六年,遣儒官钟震、黄渐赍敕褒高泰明相国公忠贞,封平国公。”[1](P274)此条记载明显有两个错误:第一,钟、黄二人出使大理国的时间不在政和六年而在七年;第二,此次出使的主要使命是册封段正严而不是褒奖高泰明。据李霖灿先生研究,钟、黄二人此次出使大理国费时至少在一年半以上,至政和八年(1118)底方才返宋。[3](P3~5)辞行之时,高泰明特造紫地金书《维摩诘经》一册,以表达愿与宋朝世代友好的良好愿望,其跋文曰:“大理圀相圀公高泰明政心为大宋国奉使钟口、口口造此《维摩经》壹部,赞祝将命还朝,福禄遐嘏,登山步险,无所惊虞。蒙被圣泽,愿中国遐邦从兹亿万斯年而永无隔绝也。文治九年(1118)戊戌季冬旦日记。”大理国与宋臣属关系首次正式确定,故于宋于大理国都是一件大事。因此,政和八年宋科举考试题目即是“代云南节度使大理国王谢赐历日”。【4】按照中原王朝的政治传统,臣属关系的确立总是伴着历日的颁赐,而是否遵奉中原正朔则是臣属者是否臣服的重要标志。故张守所撰《代云南节度使大理国王谢赐历日表》完全按照君臣之礼表述两国关系,“臣仰被宠灵,俯深荣悸”,“自厌巢南之陋,不忘拱北之心”,“惟中国有至仁,无思不服;故小邦怀其德,莫敢不来”,“乃属清台之课历,复同方国之赐书”,“臣敢不恪遵侯度,恭布王正”,如此云云。【5】遗憾的是,由于宋朝君臣一贯的戒备心理,这种臣属关系并未真正起到作用。当有人提出于黎州大渡河外置城以便加强大理国与宋的政治、经济往来时,立刻遭到了以宇文常为代表的众臣的反对,声称:“自孟氏入朝,艺祖取蜀舆图观之,画大渡河为境,历百五十年无西南夷患。今若于河外建城立邑,虏情携贰,边隙寝开,非中国之福也。”【6】不仅如此,知桂州周穜等人还上书朝廷,弹劾黄璘贪功枉上,轻启边衅。【7】宣和元年(1119),黄璘获罪,“自是大理国复不通于中国,间一至黎州互市”。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元旦朝会》:“更有真臈(腊)、大理、大石等国,有时来朝贡。”前述可知,李紫琮等人到达汴京在十二月,可以参加元旦朝会。但既称“时来朝贡”,并能参加元旦朝会,则不当只李紫琮一次,大理国还应遣有其他使者朝宋。果如此,则称黄璘获罪后“大理国复不通于中国”就明显有问题了,二者之间应该仍然保持着一种不是过分亲密的臣属关系。

绍兴三年(1133)十月大理国求入贡与卖马,广西宣谕使明橐奏于朝廷,朝臣朱胜非等不以为然,高宗亦认为大理国是以朝贡之名求卖马之实,“进奉可勿许,令卖马可也”【8】,“但雠当其马价,则马方至,用益骑兵,不为无补”。出于当时客观形势的考虑,已被北方女真搞得焦头烂额的宋高宗,一方面深恐再与大理国发生冲突而两面受敌,一方面又不得不与大理国市马以保证军需,于是采取了收缩官方往来而放宽民间贸易的政策,是即史家所谓:“因中国多故,皆不见许,惟于黎、嶲境外,夷民私相贸易,有司不禁也。”【9】至绍兴六年(1136)七月,大理国复遣使奉表并携象、马若干至广西,请求入贡。高宗诏广西经略安抚司护送行在,“优礼答之”。此次朝贡,大理国与宋重新确定了臣属关系,洪适所撰《代嗣大理国王修贡表》即以“锡壤南交,获嗣承于家绪;拜章北阙,敢虔奉于国珍”“会圣明之在御,擥道德以遭容;弗以遐遗,许之内属”“幸藩方之世袭,唯忠节以家传”“恭唯皇帝陛下,日月照临,乾坤覆焘”“风雨顺时,知中国之有圣;夷蛮効职,闻盛德以皆臣”“臣国小而偪,道阻且长”等等,表述两国之间的君臣关系。【10】但正如某些学者所指出的,此表出于宋人之手,“反映的是宋人的态度”[4],大理国的主要意图或者还在借此而行卖马之实。所以,宋朝政府对大理国臣服的意图仍然心存戒备。同年九月,翰林学士朱震上言,请求广西帅臣谨择负责市马之人,“毋遣好功喜事之人,以启边衅”,并待“异时南北路通,则渐减广西市马之数”,以“消患于未然”,得到高宗的允肯。二十六年(1156),唐秬知黎州,再次提醒高宗恪守祖制,万勿贪利邀功以启边衅。【11】淳熙二年(1175)十一月,知静江府张栻申严保伍之禁,建议精选邕州提举、廵检等官“以抚峒丁”,目的还是在控制大理国。嘉熙四年(1240),大理国请道黎、雅入贡,宋四川安抚使孟珙以其“自通邕广,不宜取道川蜀”却之。【12】这既有宋朝君臣对大理国一贯的戒备心理作祟,也有出于此时四川宋蒙争战激烈的现实考虑。同时证实,大理国与宋并不紧密的朝贡关系应该一直存在,只是单取邕广一路而已。

由上看到,大理国与宋的正式朝贡关系并不紧密,双方于此的考虑也各不相同,在宋是“不欲以虚名劳民”的无所谓态度(内里是怕启边衅的深度恐惧),在大理国则是借此而欲卖马的经济需要(马匹生产数量太大)。按某些学者的研究,大理国甚至仅在与宋交往时遵守臣属国的有关规定,而在本国却仍保持自己独立的国家制度。[4]故在两宋时期,大理国与宋的边境贸易虽极兴盛,正式的政治往来却反而不如南诏与唐频繁。

言大理国与宋的朝贡,除上面所说的正式朝贡外,还有一种非正式的朝贡必须纳入考虑,这就是其周边羁縻各族的朝贡。

在大理国与宋之间有一个区域颇宽的羁縻民族分布带。这些羁縻民族的向背,取决于大理国和宋沿边力量的强弱,以及他们在大理国和宋之间的利益权衡。最后,无论是大理国还是宋,与这些羁縻民族的关系都只能维持在一种松弛的状态之中。[5](P144~181)《宋史》卷四九六《蛮夷传》言这些分布在大理国与宋之间的羁縻民族,分别称其为“黎州诸蛮”“叙州三路蛮”“泸州蛮”“西南诸夷”种种。

黎州诸蛮分布于宋黎州侥外,于大理国建昌府北参差杂居,计有两林、邛部川、风琶、保塞、三王、西箐、净浪、白蛮、乌蒙、阿宗等十二部。其中,“东蛮”三部(即邛部川、风琶、两林)力量最强,为黎州诸蛮主体,其余诸“蛮”均分别隶属于“东蛮”三部之下。唐时,黎州诸蛮大多臣服于唐。及南诏强,转隶南诏。大理国建立,他们又臣服于大理,隶于会川都督。宋朝建立以后,黎州诸蛮开始与宋接触,在大理国与宋之间双重收利。宋初,两林蛮与宋的往来十分频繁,时时入贡于宋,其首领先后被宋封为将军、大将军、司戈、郎将等。与两林蛮相比,邛部川蛮与宋的关系更为紧密,每代首领继位均遣使朝宋,并在形式上得到宋朝政府的恩准与加封。恃其紧密的关系,邛部川蛮势力迅速膨胀。北宋初年,面对两林蛮的进攻,它还只有求助于宋;至于南宋,两林蛮已经对它束手无策、战则生畏了。风琶蛮与宋的关系发展较迟,约在真宗时期,其首领亦先后被宋封为将军、郎将、司阶、司戈等。[6](P246~248)除“东蛮”三部之外,其他黎州诸蛮也程度不一地与宋发生关系,但皆不如“东蛮”三部密切。【13】从“东蛮”三部与宋的交往看,宋对黎州诸蛮除了名义上的册封之外,几乎谈不上什么控御。尽管两林蛮、邛部川蛮等自开宝二年(969)以后与宋关系非常密切,但并未因此与大理国断绝关系,甚至他们的很多朝宋行为都是受到大理国委派、代表大理国的。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十引《续锦里耆旧传》即明确称:“开宝元年二月,黎州递到南诏建昌城谍,云欲通好,厥后寂无文字,但遣今界邛部、两林蛮时来朝贡。”不仅邛部川蛮、两林蛮,其他黎州诸蛮亦多为大理国羁縻民族,始终与大理国保持着某种依附关系。

宋初,戎州境内“夷夏杂居,风俗各异”【14】。靠近州城者,因受汉族文化影响已始从事农耕,逐步成为宋朝编户。远离州城至于大理国,西北有董蛮,正西有石门蛮,东南有南广蛮,合称“叙州三路蛮”。宋初,董蛮首领董舂惜贡马于宋,自称“马湖路三十七部落都王子”。大观三年(1109),南广蛮首领罗永顺、杨光荣、李世恭等各以其地归宋,诏建滋、纯、祥三州。但同时,董蛮诸部又时常侵扰宋赖因寨,使宋朝政府深感头痛。【15】南渡以后,马湖、夷部数掠嘉州,竟公然将所掠之物货于叙州,给宋朝政府造成极大麻烦。【16】而宋在南广蛮地所设三州,也未维持多久。[6](P250~251)根据学者的一般意见,叙州三路蛮属于彝族先民,他们与大理国东川郡属乌蛮各部血缘很近。[7](P255)除此而外,叙州三路蛮还常以大理国所出马匹货物转贩叙州【17】,说明其与大理国的关系颇密。

宋时居于泸州侥外的少数民族,《宋史纪事本末》称为“泸夷”。“泸夷”的民族成分相当复杂,“杂种夷獠散居溪谷”【18】。北宋时期,“泸夷”与宋的关系相当紧张,自真宗而至徽宗争战不断。南宋以后,“泸夷”未再与宋发生大的战事,双方关系趋于平稳。[8](P424~441)大理国前期,乌蒙、乌撒、茫布、易娘四部隶于会川都督。至其后期,随着此一地区乌蛮势力的膨胀,大理国设东川郡以领閟畔、绛部、乌蒙、乌撒、茫布、易溪、易娘诸部,疆界扩展到宋泸州侥外。也就是说,在大理国后期,“泸夷”的绝大部分都被纳入了大理国的管辖范围,或者变成了大理国的羁縻部族。[6](P252~254)南宋以降,“泸夷”各部在大理国与宋之间往来贸易,规模极大,仅贩马至长宁军边市岁即在500匹以上。【19】

西南诸夷部族很杂,以姓相聚,与宋关系始终较友好,其首领亦多被宋封为归德将军、怀化将军以至于南宁州刺史。【20】西南诸夷与大理国并不直接接壤,故二者之间的联系不是十分明显,唯亦转贩大理国货物于宋。

西南诸夷再下,则有所谓罗殿、自杞、特磨诸部。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蛮》:“罗殿,在融宜之西、邕之西北,唐会昌中封其帅为罗殿王,世袭爵。岁以马至横山互市,亦有移至邕,称罗殿国王罗吕,押马者称西南谢蕃、知武州节度使、都大照会罗殿国文字。”【21】王应麟《玉海》卷一五三言宋高宗时罗殿曾经朝贡,但后来似乎没有继续。淳熙八年(1181),罗殿头角人朱文喜、滕文昌等以样马八匹至邵武军进贡,乞请开市。宋朝政府婉言拒绝之后,以“入夷界招引罗鬼国入马中卖生事”,将与此事有关的邵武军百姓吴汝霖等“决配二千里”。【22】由此不难看出,尽管罗殿自愿臣伏于宋,宋却无意进一步发展这种臣属关系。与此同时,罗殿似乎又与大理国有着某种臣属关系。宋徽宗时,段和誉遣使入贡,其奏有“臣累年以来尝遣磨中、罗道等处乞修朝贡”。【23】方国瑜先生疑“罗道”乃“罗殿”之异写,“为大理段氏派遣入宋朝,则罗殿为大理势力所及区域可知也”。[9](P761)然应该说,罗殿与宋和大理国的关系主要还是一种经济依附关系。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五《宜州买马》:“马产于大理国。大理国去宜州十五程尔,中有险阻,不得而通。故自杞、罗殿皆贩马于大理而转卖于我者也。”由于罗殿不是马的主要产地,马市贸易之于它属于一种中介贸易,买卖双方对其都是至关重要,这就迫使它必须与宋和大理国保持一种双重依附关系。

自杞之名始见于南宋,然据学者推断:“自杞势力的始兴当不至晚于北宋后期,且在南宋初年有了相当的发展。”[10]自杞为徙莫祗蛮,南宋以前为大理国所属。南宋时期,大理国统治趋于衰弱,东部边境一些地方民族上层脱离控制,号“自杞国”。其强盛之时,地域包括今贵州兴义、云南罗平、师宗、泸西、弥勒、丘北等地。[7](P203~205)“其人皆长大勇悍,善骑射,好战斗。”【24】“取马于群,但持长绳走前,掷马首络之,一投必中。”【25】如此长于骑射,自杞在大理国与宋马市贸易中迅速致富,几与罗殿相抗。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五《宜州买马》:“罗殿甚迩于邕,自杞实隔远焉。自杞人强悍,岁常以马假道而来。罗殿难之,故数至争。”吴儆《论邕州化外诸国状》记载:“蕃每岁横山所市马二千余匹,自杞马多至一千五百余匹,以是国益富,拓地数千里,服属化外诸蛮至羁縻州境上。”【26】自杞“本自无马”【27】,“取马于大理”【28】,居然垄断着横山市马总额的四分之三,其对马市贸易的依赖之重由此可知。这就决定了它与大理国和宋不可能发生大规模的冲突,而必须保持一种友好的关系,以使它的转手贸易能够延续。

特磨初属大理国【29】,侬智高时归属侬氏。及侬智高败,宋以侬氏之裔知特磨道,特磨遂一直在侬氏的控制之下,直至降元。与罗殿、自杞一样,特磨也是大理国与宋转手贸易的主要民族之一,“岁以马来,皆贩于大理者也”【30】。宋徽宗时,段和誉遣使入贡所称“磨中”曾经代其“乞修朝贡”,王应麟《玉海》卷一五三称宋仁宗时有“磨毡”朝贡,“磨毡”应即“磨中”,并是特磨的另一称呼。

王应麟《玉海》卷一五三言及朝贡于宋的蕃夷属国共43个,除大理外,属于大理国边面的另有雅州蛮、卭部川蛮、保塞蛮、两林蛮、风琶蛮、叙州蛮、西南蛮、罗殿、磨毡等。因其与大理国的羁縻关系,这些蕃夷属国的朝贡事实上应是大理国正式朝贡的补充,很多本身就是代表大理国的,如前面提到的邛部川蛮、两林蛮、罗殿、特磨等的朝贡。类似次一级的朝贡,补充了大理国与宋朝贡的阙如,并把大理国与宋的臣属关系转变成了宋与这些蕃夷属国的臣属关系。这是一种很有创意的政治发明,减少了大理国与宋直接的政治冲突。整个大理国时期始终没有与宋发生尖锐对立,没有发生像南诏与唐那种规模空前的战争,原因之一是大理国周边这些双重羁縻民族的存在。[5](P144~181)而其双重羁縻能够成立,则与此次一级朝贡关系的确立关系甚密。

大理国前期的行政区划承袭南诏后期,带有相当浓厚的军事色彩。大理国后期,行政区划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废除了南诏以降以军事统治为主的节度、都督制,而代之以政治统治为主的府、郡制——在经济较为发达开化的地区设府,在主要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设郡,而在强邻压境的边夷地区则设镇,其下再各领(县级)州郡部甸。这种主要是以经济状况与地区特点作为依据的两级行政区划,让我们联想到宋朝的地方行政机构设置,当是来自对宋朝政区划分的模拟【31】。除此而外,大理国后期另有一种“某处使”的职设,也与宋朝路使一级的机构类似。《兴宝寺德化铭》称杨才照为“崇圣寺粉团侍郎”,《地藏寺造幢记》称段进全为“大佛顶寺都知天下四部众”,而崇圣寺塔发现的金属刻片上则有“当寺博士史贞□智”等字样。“粉团侍郎”是以释儒身份以备顾问的僧职,与宋代僧官的贴职类似。“都知天下四部众”则为大理国僧尼总管。“当寺博士”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寺职,类似于宋代的提举宫观。又,《兴宝寺德化铭》称杨才照为“僧录阇黎”,《大般若波罗蜜多经》题记则有“大阿左黎赵泰升”之称,《大理国故高姬墓铭》称杨俊升为“赐紫大师”,《故溪□谥曰襄行宜德履戒大师墓志》称“利贞皇帝补(溪智)和尚以赐紫泥”,赵兴明母墓幢尾署“□焚咒师金澜僧杨长生书”,《追为亡人大师李珠庆神道》言李胜曾被“理朝赐号李白金[襕]”,而上面提到的段进全又为“洞明儒释慈济大师”等等。此类僧官僧封制度明显不是承续南诏,而是模仿内陆行政制度的结果,且应发生在大理国后期(上引碑文尽为大理国后期之作)。据研究,《张胜温画卷》(绘于段智兴盛德五年,1180)所绘帝王服饰与中原帝王衮衣的“十二章”纹样一致,分别为日、月、星、龙、山、华虫、宗彝、藻、火、粉朱、黼、黻,日中有乌,月中有兔。其色彩搭配亦与中原帝王衮衣的“五方正色”一致,即以青、赤、黄、白、黑分别代表东、南、中、西、北五方。[11](P508~519)[3](P25)那么,即使在帝王服饰上,我们也能看到大理国后期受内陆政治文化的影响。比于南诏的行政制度,唐、吐蕃、缅甸乃至印度的多重影响非常明显,以至于某些职设的依据至今不能获得源头。至大理国,吐蕃处于四分五裂,缅甸在蒲甘王朝建立前影响式微,而印度文化则在新的转型之中。除内陆(宋)外,大理国周边没有更高的政治文明可资追慕。是以我们看到大理国不同于南诏的职设大抵皆是模拟内陆而来,受宋行政制度的影响尤为明显,而又主要是在大理国后期——即大理国与宋正式建立朝贡关系以后。正像宋朝政府往往通过朝贡搜集境外信息一样[12],大理国也在正式与非正式的朝贡中搜集宋朝政府的信息,并借鉴、模仿宋朝政府的行政与文化政策。“如此一来,即在无形中增加了大理国与内陆政治制度的趋同性,为云南与内陆的政治一体化清扫了道路。”[5](P144~181)

比于南诏与唐的关系,大理国与宋自始至终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这当然与双方的高度克制有关,但更与双方之间存在一个区域颇宽的民族缓冲带有关。分布于此缓冲带上的民族,大抵均是双重羁縻于大理国与宋的民族。虽也偶尔施加政治与军事影响,但大理国所以能对这些民族形成羁縻,主要是依靠在其之间形成的转手贸易——几乎成为这些羁縻民族立国立族的根本。而又通过他们与宋形成的次一级朝贡体系,维持着大理国与宋不松不紧的关系,减少了大理国与宋的直接冲突。很明显,在此民族缓冲带的形成中,次一级朝贡体系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素。

大理国时期,与宋的边境贸易十分兴盛,广泛分布于宋朝的雅州、黎州、嘉州、叙州、长宁军、泸州、黔州、珍州、恭州、沅州、靖州、平州、邕州、宜州、观州、宾州、横州等地。[6](P156~165)就大理国而言,从宋购买的货物大抵不是本境不产,就是数量很少、难以满足国人需要,故其与宋的经济往来不是可有可无。就宋朝而言,不排除从大理国货买的物品或有某些奇货可居的成分,但主要的还是出于宋自身的经济需要。云南自古以来就是我国重要的珠宝产地和集散地,其珠玉制品历来为内陆所重。铜的购买也是因为川峡奇缺,不得不招买于大理国。而大理国质优价廉的木材,则对宋沿边居民和商人极具实用和商业吸引力。但最能说明问题的则是买马,“凡战马悉仰川、秦、广三边”【32】,川、广二边所市均为大理国所出。迨宋南渡,“马益难得”【33】,大理马由之成为南宋政府军马的主要来源,“每择其良赴三衙,余以赴江上诸军”【34】。故时人洪迈称:“国家买马,南边于邕管,西边于岷黎,皆置使提督,峨所纲发者,盖逾万匹。”【35】因此,大理国与宋边境贸易的兴盛首先应是双方经济互补的必然结果。但不仅仅如此,宋朝政府在边境贸易上的期待显然更有政治考虑。以马市为例,据现有史料记载,大理国与宋的马市贸易早在开宝(968—976)时期即已开始。之后,与大理国接壤的其他边州相继开市市马,时断时续,此伏彼起,直至南宋末年陆续罢停。而其贸易数额各个时期不一。在川峡诸州:北宋嘉祐(1056—1063)时黎州买马2100匹,崇宁五年(1106)增至4000匹。【36】长宁军“岁市蛮马三百九十五匹”【37】。南渡以后,川峡市马五州――黎州、叙州、长宁军、南平军(今四川南川)、珍州(今贵州正安)每年买马大体5000余匹左右。【38】乾道(1165—1173)年间,秦、川买马岁额11900匹,“川司六千,秦司五千九百”;庆元(1195—1200)年间,合川、秦两司为11016匹;嘉泰(1201—1204)末年,合川、秦两司为12094匹。【39】在广西边面:绍兴六年(1136)岁额为1500匹,“分为三十纲赴行所”【40】。七年,岁中市马2400匹。【41】二十七年(1157),于原额外添买30纲,为3500匹,“又择其权奇以入内厩,不下十纲”【42】。川峡、广西合计,总数应在万匹以上。此为交易之数,大理国本身的马匹生产数量较此更大。马匹的过量生产已明显不是满足本国的需要,更是与内陆商品交换的需要。此一倾向的加剧,无疑会从经济上对大理国形成制约。北宋时,朝廷曾诏黎州岁售蛮马不任战者却之,大臣袁抗奏称:“今山前后五部落仰此为衣食,一旦失利侵侮,不知费值几马也。”【43】南渡以后,马湖夷部数扰嘉州,宋朝政府“止其岁币,绝其互市”,其围即解。【44】乾道七年(1171)八月,孝宗就黎州边市令宰执书谕胡元质、吴总等:“如蛮人以市马要我,则且住一两年,使权常在我,彼无能为,自然安帖畏服。”【45】淳熙(1174—1189)年间,自杞与宋发生冲突。宋权知邕州吴儆胁之:“汝国本一小聚落,只因朝廷许汝岁来市马,今三十余年,每年所得银锦二十余万,汝国以此致富。若忘朝廷厚恩,辄敢妄有需求,定当申奏朝廷,绝汝来年卖马之路。”自杞由是顺服。【46】由此可见,马市贸易之于大理国并羁縻各族具有的潜在的经济制约作用,在宋在大理国并羁縻各族都有清醒的认识。在大理国与宋的朝贡关系中,宋朝政府的态度之所以一直较为消极,严控其朝贡而放宽其卖马,原因即在于马市贸易不仅仅只是经济交往,同时还是控御大理国并其羁縻各族的有效方式。这是大理国与宋朝贡关系中较为特别之处,唯此可以解释宋朝政府的消极态度与大理国朝贡时的卖马诉求。
参考文献
[1] 倪辂辑,王崧校理,胡蔚增订,木芹会证.南诏野史会证[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

[2] 黄纯艳.宋朝对境外诸国和政权的册封制度[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4).

[3] 李霖灿.南诏大理国新资料的综合研究[M].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民族研究所,1982.

[4] 黄纯艳.南宋朝贡体系的构成与运行[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5).

[5] 段玉明.大理与宋关系新论[A].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中国西南文化研究(第7辑)[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5.

[6] 段玉明.大理国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

[7] 尤中.中国西南民族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

[8] 刘复生.宋代“泸夷”社会的演变[A].漆侠,等.宋史研究论文集[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1996.

[9] 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7.

[10] 刘复生.自杞国考略[J].民族研究,1993(5).

[11] 杨郁生.南诏服饰[C].杨仲录,等.南诏文化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

[12] 黄纯艳.宋朝搜集境外信息的途径[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2).
注释
【1】按:冯甦《滇》卷上、诸葛元声《滇史》卷八并《僰古通纪浅述》等并称此次李紫琮等人使宋尚携有马匹、麝香诸物并及乐人。

【2】冯甦:《滇考》卷上。

【3】按,黄文称还有“食邑一千户、实封五百户”的封邑,未详其依据。

【4】王应麟:《玉海》卷二○三《题》。

【5】张守:《毘陵集》卷四《代云南节度使大理国王谢赐历日表》。

【6】《宋史》卷三五三《宇文常传》。

【7】周煇:《清波杂志》卷六。

【8】周煇:《清波杂志》卷六。

【9】冯甦:《滇考》卷上。

【10】洪适:《盘洲文集》卷二七《代嗣大理国王修贡表》。

【11】王应麟:《玉海》卷一五三《乾德西南夷内附贡铜鼓》。

【12】《宋史》卷四一二《孟珙传》。

【13】《宋史》卷四九六《黎州诸蛮传》。

【14】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七九。

【15】《宋史》卷四九六《叙州三路蛮传》。

【16】《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六九~七○。

【17】吴昌裔:《论湖北蜀西具备疏》,载《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九;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三。

【18】《宋史》卷四九六《泸州蛮传》。

【19】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十八《广马》。

【20】马端临:《文献通考·四裔考》卷六;《宋史》卷四九六《西南诸夷传》。

【21】马端临:《文献通考·四裔考》卷五引。

【22】《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四一。

【23】《宋会要辑稿》蕃夷七之四四。

【24】吴儆:《竹洲集》卷一《论邕州化外诸国状》。

【25】马端临:《文献通考·四裔考》卷五引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蛮》。

【26】吴儆:《竹洲集》卷一《论邕州化外诸国状》。

【27】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十八《广马》。

【28】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兽》。

【29】按方国瑜先生考订,段素顺所征“延众镇”即在特磨范围之内。参见其:《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697~699页。

【30】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九《蛮马》。

【31】宋朝的地方行政机构分为州、县两级,与州平行的另有府、军、监三种称呼,大抵是在地位颇重的地区设府,军事要地设军,而在矿冶诸场所在的地区则设监。

【32】王应麟:《玉海》卷一四九《绍兴孳生马监条》。

【33】《宋会要缉稿》兵二三之一一引《中兴小历》。

【34】《宋史》卷一九八《兵志》。

【35】洪迈:《容斋随笔》卷五《买马牧马》。

【36】《宋史》卷三七四《赵开传》;《宋史》卷一九八《兵志》。

【37】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六六。

【38】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十八《广马》。

【39】《宋史》卷一九八《兵志》。

【40】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五《经略司买马》。

【41】《宋史》卷一九八《兵志》。

【42】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五《经略司买马》。

【43】《宋史》卷三○一《袁抗传》。

【44】《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六九、七○。

【45】《宋史全文》卷二五下“乾道七年八月己巳”。

【46】吴儆:《竹洲集》卷一《论邕州化外诸国状》。



作者简介



段玉明(1958—, 男,四川成都人,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宗教历史文化研究。

原载《学术探索》2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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