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北魏肃贪

(宋明帝泰始六年)

【原文】

是时，魏百官不给禄①，少能以廉白自立者。魏主诏：“吏受所监临羊一口、酒一斛者②，死；与者以从坐论③；有能纠告尚书已下罪状者，随所纠官轻重授之。”张白泽谏曰：“昔周之下士，尚有代耕之禄。今皇朝贵臣，服勤无报；若使受礼者刑身，纠之者代职，臣恐奸人窥望，忠臣懈节，如此而求事简民安，不亦难乎！请依律令旧法，仍班禄以酬廉吏。”魏主乃为之罢新法。

九月，魏诏，班禄以十月为始，季别受之④。旧律，枉法十匹，义赃二百匹⑤，罪死；至是，义赃一匹，枉法无多少，皆死。仍分命使者，纠按守宰之贪者⑥。

秦、益二州刺史恒农李洪之以外戚贵显①，为治贪暴，班禄之后，洪之首以赃败，魏主命锁赴平城，集百官亲临数之⑥；犹以其大臣，听在家自裁②。自馀守宰坐赃死者四十馀人。受禄者无不局蹐⑥，赇赂殆绝。然吏民犯他罪者，魏主率宽之，疑罪奏谳多减死徙边①，岁以千计。都下决大辟⑫，岁不过五六人；州镇亦简。

久之，淮南王佗奏请依旧断禄，文明太后召群臣议之。中书监高闾以为：“饥寒切身，慈母不能保其子。今给禄，则廉者足以无滥，贪者足以劝慕；不给，则贪者得肆其奸，廉者不能自保。淮南之议，不亦谬乎！”诏从闻议。

 

【注释】

①禄：俸禄，旧称官吏所得的薪水。《韩非子》：“尊官厚俸”。

（hú）：量器，亦古代容量单位。古以十斗为斛，南宋末年改五斗一斛。③从坐：牵连获罪。 ④季别受之：按季度分别发放。⑤义赃：以送礼之名进行的贿赂。 ⑥纠按：巡察查办。⑦外戚：特指皇帝的母族和妻族。③数之：列举指斥其罪状。⑨自裁：自杀。⑩局蹐：畏缩恐惧念。局：曲屈；蹐，小步而行。 ①疑罪奏谳：尚存疑点的上报案件。@大辟：中国古代五刑之一。上古为死刑通称。3劝慕：受到鼓励和感化。

②斛

【译文】

当时，北魏的各级官员都没有任职的俸禄，很少有能够清廉自律的人，魏主拓跋弘下诏说：“官员凡是有敢于接受下属一只羊、一斛酒的，一律处死；行贿者与受贿者同罪处罚。凡是有能检举揭发尚书以下各级官员罪状的人，则由他替代被揭发官员的职位。”给事中张白译劝谏道：“从前在周朝，连最普通的官员都能领取雇工为自己耕田的俸禄，而现在的朝廷高级官员，担任了繁重的工作却没有相应的报偿；如果实行收受礼品的人被杀头，而由检举揭发者顶替任职的办法，臣子我很担心会让那些不法之徒乘机生事；忠于朝廷职守的官员却担心被诬告，反而不敢严格执法，用这样的办法要得到廉政与安民的效果，不是很难如愿吗？请依照从前的规定，发给官员任职的俸禄，给清廉正直的官员以相应的报偿。”魏主拓跋弘这才撤销了新制定的肃贪之法。

（齐武帝永明二年）

九月，北魏朝廷下诏，从本年十月开始实行官员们的俸禄制度，按季节分别领取。根据从前的法律，贪污十匹，受贿二百匹丝绵织物的人，均当死罪。到此：只要受贿一匹织物，贪污无论任何数目，均从严处以死罪。并且分派多位使臣到各地。纠察查办有贪受污贿等违法行为的官员。

恒农人李洪之是秦州和益州的刺史，他因身为朝廷外戚而极为富贵，在任上既贪财又残暴，实行官员俸禄制度后，李洪之第一个因贪污受贿而被查办。孝文帝下令给他戴上枷锁，押赴平城；并召集文武百官到场，亲自前去历举他的诸般罪状；不过因为他位居大臣，特许他在家中自杀。此后，地方官员因贪污受贿而被处死的有四十多人。那些曾有受贿行为的人全都极为惶恐，贪污受贿的事几乎绝迹了。至于官员民众有犯其他罪行的，孝文帝却十分宽大，对那些上报严惩而证据不确的犯人，往往减免死罪，改为贬谪边疆，一年里大约有一千多例此类情况。在京城被判决执行死刑的罪犯一年不过五六人，基层各地也不多。

很久以后，淮南王拓跋佗上奏，请求恢复不向官员发放俸禄的老规矩。文明太后召集朝廷重要官员讨论这件事，中书监高阎认为：“当饥寒交迫的时候，连慈母也难以保护自己的孩子。现在发给官员俸禄，那么清廉的官员便可以不靠贪污受贿来维持生计，那些有贪赃行为的人也可受鼓励清廉自守；如果不发俸禄，那么贪官们更会肆意贪脏枉法，清廉者则连生计也无法维持。淮南王的建议，不是太荒谬了吗？”文明太后下诏，采纳高间的建议。

【读解】

是人就得吃饭，吃饭就得要钱，如果不幸成了家，还有养活老婆孩子许多大小嘴巴的义务。所以男耕女织该是为人最基本的正道。当了朝廷的官员也与常人一样，嘴里要吃，身上要穿，如果不发工资，不是硬逼着去以权谋私，干官办土匪的营生么？

可惜中国古代的一些帝王头脑不知怎么急转了一个大弯。居然不发俸禄，大概以为：你身为官员，有兵有权，好比农夫有犁，织女有梭，难道不可以靠它自谋生路么？以这样的政策要官员们廉洁自守，一个心眼搞精神文明，无异于为渊驱鱼，哪里做得到！

北魏年间几次肃贪，反反复复，积累下来的经验，一是“廉”是需要用薪俸来“养”的。现在世界上一些法治国家已提出了“厚俸养廉”的观念，正是基于此种认识。二是打老虎要动真格，下狠心。吃了皇粮就不要鱼肉百姓，有了厚俸就该养出点货真价实的“廉”来，谁要吃黑钱，就得吃官司。不从皇宫内外开刀，只在一些小鸡小狗那里要威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花架子。李洪之顶风作案，孝文帝下手坚决，北魏此次肅贪行动成效卓著，套用一句旧话“至今仍使后人倾想”。

中国古代的封建帝王，为了自己的江山，总不希望贪污腐败王泛滥成风。但年年月月，肃来反去，并没有大改观。以此看来，不从制度上着笔，永远不能解决根本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