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品三国（1）：“三英战吕布”之兵器考

今年1月末旬，北京中华世纪坛（The China Millennium Monument）举办了“三国文化主题展”。本来4月末展出结束，据说由于海内外（尤其是日本）参观者不断增加，所以展期得以延长。

我有些孤陋寡闻，直到6月初才听说了这个专题展。我闻讯后，即刻从城南赶往位于西长安街延长线上的世纪坛，用一上午时间参观了这个历史性的展出。

附带说明一下，在北京几乎所有的文化展对60岁以上的老年人或免费、或半价，唯独这个中华世纪坛的三国展对老年人没有优惠，门票一律40元一张。

三国（220年－280年）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在历史的长河中，虽然只有短短的60年的时间，却演绎出了“三顾茅庐”、“单刀赴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草船借箭”、“望梅止渴”、“鞠躬尽瘁”、“吴下阿蒙”、“乐不思蜀”、“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等无数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

《三国演义》是艺术化了的《三国志》，其中罗贯中以雄浑豪放的笔墨，成功地塑造了张飞、关羽、刘备和吕布于虎牢关前进行惊心动魄的激战尤其引人入胜。

那张飞的长矛、关羽的刀、刘备的剑与吕布的戟交相辉映，刀光剑影，真是各显英雄本色。

但是，这些英雄的兵器在罗贯中的小说中被神化了，甚至有的兵器在三国时代尚未发明，也写进了其中。

虎牢关前吕布迎战关羽张飞

刘备的剑

刘备的剑称“双股剑”，也是和张飞的矛、关羽的刀一起“命良匠打造”的。在三英战吕布时，小说中赞诗中写道：

枭雄玄德掣双锋，

抖擞天威施勇烈。

……

喊声震动天地翻，

杀气迷漫牛斗寒。

诗中所云“双锋”，指出刘备之剑为双刃。三国时剑形是上窄而下略宽，中间有脊，锋刃锐利。“双股”即两柄剑同插一鞘，是为双股剑。

据陈寿的《三国志》记载，刘备“身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

汉代的一尺相当于现代的0.23米，以此计算，刘备身高七尺五寸，也就是现代的1.72米左右，个头不算矮，但也不算高，中等个头而已。

但是刘备手臂很长，臂下垂时，双手可以过膝盖，这样长的手臂使用剑器应该说是很好的选择。

所以在张飞、关羽围战吕布而不能取胜之际，刘备杀出，其剑长、臂也长，融为一体，吕布招架不住，终于败退。

刘备剑术应该很不错的，一次他随都尉毋邱毅到丹阳招募兵卒，中途“遇贼”（黄巾军）劫杀，刘备奋勇迎敌，“力战有功”，被朝廷封为了下密县（位于现山东昌邑市围子镇）县丞（相当于今日的副县长）。

虽然《三国志》中没有“双股剑”的记载，但作为一方霸主和君主，其兵器为剑是可信的。

河北涿州出土的三国时期的双刃铁剑（作者 摄）

剑在三国时期盛行起来，基本原因是“炼铁为钢”技术（炒钢）的发展，即所谓的“百炼成钢”。

据梁代陶宏景《刀剑录》记载，孙权在黄武五年采武昌山铜铁做十口剑、万口刀，各长三尺九寸，刀头方，皆是南钢越炭作之，上有大吴篆字。

从这里一可以看出剑少刀多，显然剑是给将帅用的，刀是给士卒用的。二可以知道如此大量的钢刀的生产和制作，是有比较庞大生产基地的。

关羽的刀

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已经是家喻户晓。关公的每一个故事，几乎都和这柄“威镇华夏”的偃月刀有关。

所谓“偃月”，即半月形的刀。青龙系指刀的质地闪着青光，这种青光也是钢材的特征之一，也就是说是一柄长柄大刀。这柄刀和张飞的矛一起打制的，当然也是钢作的了。

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说关羽的青龙偃月刀重达八十二斤。据考证三国时代，一斤为今天的103.44克。计算下来，关羽的刀则为为8482.08克，即8.482公斤。

可见，关公的刀既不算重，也不是什么长柄大刀。事实上，《三国志》并没有说关羽使用“青龙偃月刀”，仅说过他曾“操刀”搏战而已。

经文物专家考证，长柄大刀是晋朝以后才出现的，关羽那个年代根本没有长柄大刀，也不可能有所谓的“青龙偃月刀”。

我在中华世纪坛举办的“三国文化主题展”中，也没有看到类似长柄大刀的武器。记得1987年秋天我到成都出差，特地到武侯祠博物馆参观，还询问过“青龙偃月刀”的事儿。

博物馆的同志说：“历史上关羽在阵上使用的兵器是矛，而不是刀，所以青龙偃月刀是民间传说。”

为此我又认真翻阅了《三国志》的有关章节，终于在《关张马黄赵传》中发现了关羽在战场上用的确实不是长柄大刀，而是长矛。原文为：

绍遣大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曹公使张辽及羽为先锋击之。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遂解白马围。曹公即表封羽为汉寿亭侯。

“刺良于万众之中”的“刺”，无疑是长矛之类武器，如果是刀，则应该用“砍”或“杀”这样的字眼才对！

不过在《三国志》确实有关羽用刀的记载，在《吴书·周瑜鲁肃吕蒙传》中说道：

肃住益阳，与羽相拒。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

肃因责数羽曰："国家区区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既无奉还之意，但求三郡，又不从命。"语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肃厉声呵之，辞色甚切。

羽操刀起谓曰："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备遂割湘水为界，于是罢军。

这里说得“羽操刀起”的刀，可能是其随身佩带的腰刀。他去参加会议，大家都宾礼相坐，不可能扛着长柄大刀出席。

如果是短刀类的腰刀，则八公斤之重应是恰当而合适的。

张飞的矛

小说中张飞的兵器是“丈八点钢矛”，又名丈八蛇矛。所谓矛，即带长柄的、两侧均有刃的刺杀性兵器，钢矛是指其原料为钢。

《列子》中已有“炼钢为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的记载。钢是铁和碳的合金，比生铁坚韧，比熟铁质硬。

所谓的“丈八点钢矛”，是指矛杆长一丈，矛尖长八寸，刃开双锋，作游蛇形状。

天津市文苑阁藏有汉代铜尺一柄，证明那时一尺，仅相当于今天0.23米，那时的一丈为2.3米。

也就是在汉代这个时期出现了“七尺男儿”的词汇，实际上七尺男儿个头不算高，计算下来不过才1.61米而已。

由此可知，张飞钢矛有“丈八”长，即18尺长，约为2.61米。

小说中说张飞“身高八尺”，即一米八四左右。以其身高而度，其使用两米六左右的长矛应该是得心应手的。

张飞最显英雄本色的地方是在当阳长坂坡。据《三国志》记载：刘备听说曹操大军追来，吓得“弃妻子”而逃遁，命张飞“率二十骑”断后。

于是张飞让他带来的“二十骑”在树林中往返驰马扬尘，以迷惑对方，而他自己一个人，手执丈八蛇矛雄立岸边，威风凛凛，气壮山河。陈寿在《三国志》中这样写道：

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敌皆无敢近者。

因此唐代殷尧藩在《张飞庙》诗中赞道：“威名垂万古，勇力冠当时。”这也确实是真实的写照！

 张飞长坂坡一声吼，吓死曹将夏侯杰

吕布的戟

吕布是《三国演义》中的第一员悍将，他是五原郡九原县(在今内蒙古包头市九原区）人，武艺高强，勇猛过人。

晋朝陈寿在《三国志》中说他擅长“弓马”（骑马射箭），“膂力过人，号为飞将”。在战斗中，对方将士“皆畏布，莫敢逼近”。

《三国演义》中吕布的出场远比刘关张为早，罗贯中用这样的语言写道：“（吕布）生得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手执方天画戟，怒目而视。”

何谓戟?它是合矛与戈为一体的搏击性兵器，既可以像矛一样直刺，也可以像戈一样横击。

画戟就是戟上加有彩饰的戟。后世的画戟常做为仪仗之用，如韦应物诗云：“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就是仪设用具。

然而吕布的方天画戟是百战沙场的重要兵器，而非仪仗队伍中的礼仪器具。

请看《三国志》的记载：袁术派大将纪灵率三万军马围攻小沛城的刘备，刘备危在旦夕，求救于吕布。

吕布于是带一千多人来到城下，对交战双方说：“我生来不喜欢相互厮杀，但喜欢化解他人的争斗。”（“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

吕布最终真的化解了这场大战，用的方法就是已经民间相传了1800多年的“辕门射戟”。但这不是传说，而是史实，《三国志》是这样记述道：

布令门候于营门中举一只戟，布言：“诸君观布射戟小支，一发中者诸君当解去，不中可留决斗。”布举弓射戟，正中小支。诸将皆惊，言：“将军天威也”！

翻译成现代白话文是：

吕布命令守门的士兵在营门中高举起一支战戟，吕布说：“你们看我射戟头旁边的小戟支。如果一箭射中了，你们就各自罢兵，如果射不中，你们可以留下厮杀。”吕布举起弓箭射戟，正中小戟支。纪灵等人全都大吃一惊，说：“将军真是天赋神威啊！”

这里要特别提到的是曹操生前使用的武器之一也是戟，而且是他“常用”的武器，可能经常用于“围猎”野兽。

2008年在河南省安阳市安丰乡西高穴村的安阳高陵发现了曹操墓。由于墓在不同的时期都被盗墓贼多次破坏，墓中的随葬物已经少之又少了。

但是就是在这数量很少的陪葬物中，却保留下来一块非常完整的石牌，上面清晰地刻着“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10个大字。

曹操墓中的石牌

曹操生前确实喜欢“格虎”这样的“围猎”活动，还在书信中用过“会猎”的字眼。据《三国志·吴主传》裴松之注记载，曹操写信给孙权威胁道：

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显然，在三国时代戟已经是重要的兵器了，只不过吕布的戟更为精良、精致而已。

出土文物——铁戟

（注：此文曾在《中国文物报》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