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山西省学术性大刊《名作欣赏》第2期刊登了余光中的批评性文章《论朱自清的散文》。该文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文艺界的一番大论战。
具体细节,这里不表。有兴趣的头友可自行百度。
这里讨论的,是余光中对朱自清文字功夫的贬抑。
平心而论,依我的阅读经验,余光中对朱自清的臧否是很中肯的。原文没法复制,见截图:
以上是朱自清的几句原话。看看余光中是怎么点评的:
现代白话写得纯熟的,对于余光中的评判可以说只能是赞成。再看我们都熟悉的那篇《背影》,余光中是怎么说的:
余光中对于古文言的拿捏和白话文的掌握,显然高于朱自清,看看下面这张:
分析很有趣,也很独到。余光中的大学念的是外文系,英文极好,熟谙西方文艺理论,深深明白欧化语法之弊病,并深恶痛绝。看下图:
这是一位教授的论文。余光中说“我实在是没胃口再抄下去了”,确实,我们读这样的文字,一样头痛得很。
教授,谈理论可以,写文章真的未必行。
余光中在九十年代,批评的不止朱自清一人,艾青、戴望舒、老舍、郭沫若、何其芳、闻一多等,都遭到他的批评。批评的重点,都在语言文字的运用上。
那个年代,没流量可蹭,无吸睛之必要。余光中连连发文,是想痛陈文坛痼疾,为散文革命。
那么,余光中的底气在哪儿?
余光中是当代文坛少有的学贯中西的学者型诗人。七十年代,年近半百的余光中已潜心研修了中西文学数十载。
他出于自己授课的需要,发现昔日的名家名作毛病不少,而广大学子和读者却浑然无觉。于是,他走上了为名家“批改作文”的道路。
散文大家梁实秋盛赞余光中“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余光中说,诗人写散文,半只手就够了。确实,对于语言文字的感受力和领悟力,诗人当然更胜一筹。
余光中不但是杰出的诗人,还是文艺批评家,他发表的学术论文和文学批评有100多万字。这样的眼界和才华,写起散文来当然是高屋建瓴。
看看他的文字吧:
这是余光中的《沙田山居》的开篇第一段。前半段有韵脚,是押韵的。这是诗化散文。
句子长短结合,张驰有度。或古或白,巧妙穿插,无缝对接。没有无用的虚词虚字,没有嗲声嗲气或软弱无力的感叹词,没有大绕弯子的欧化句法,读来抑扬顿挫,畅通无阻而又有诗的美感。
再看看他《听听那冷雨》的开篇一段:
这段文字有押韵的成分,剧、漓、里,季是韵尾,只有诗人才有这种意识。其次,运用叠字,对比,排比,明喻,暗喻诸多修辞手法,先声夺人,抓住了读者的眼球。
写文章讲究“凤头、猪肚、豹尾”,这篇散文是典型的凤头。
再读《荷塘月色》和《背影》,高下立判。朱自清的修辞手法以明喻和排比居多,没有惊奇的想象和出彩的造句,和余光中的诗化语言相比,不在一个档次。
作家对文字的敏感性首先是天生的,尤其是诗人。李白是天才型诗人,杜甫就不是。
张爱玲在语言上是天才,连贾平凹都叹服。李碧华说张爱玲是口井,任人随便怎么淘,淘不尽。这并不过誉,多少女文青,像亦舒,张小娴等,怎么写,语言文字上都超越不了张爱玲。
天才无可模仿。作家对于文字的把控功夫可以通过学习来提高,但终生跳不出天赋。三毛曾说,贾平凹的书是写给她那种层次的人看的,而她自己的书是写给普通读者看的。
有的作家有名著留传,但成就不是在文字上。他的文字功夫,比不上很多藉藉无名的草根。
所以,以余光中语言文字上的功夫,批评朱自清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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