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理与政治之间

翻过后最有印象的是”Truth and Politics“。阿伦特把真理分成两种，一种是rational truth，大致包括哲学，科学和艺术。另一种是factual truth，事实真理。理性真理是“说出来的”理性知识。柏拉图的洞穴寓言就是一个经典例子。一堆人锁在洞里看石壁上的影子，启蒙者则告诉他们洞外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什么叫事实真理呢？也就是”说出来的”事实。“这里曾经发生过大屠杀”就是一个事实真理。理性真理和事实真理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自然而然地会转化成opinion。哲学家说洞外的世界才最精彩，听者不一定就立刻会接受这一说法。理性真理的这个singularity性格使得它一旦进入multitude就会化为“意见”。这个性格分别可以表现为哲学的孤独(solitude)，科学和艺术的疏离(isolation)。毫无疑问，意见opinion是政治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结构上看，它是属于上层的。那么与之相对的是事实真理，它构成了政治领域的基础。那么对照于理性真理，事实真理是否一样会在“被说出来”那一瞬间经历某种变化呢？阿伦特认为，相对于理性真理变为意见这一过程，事实真理理应是恒久的。因为作为政治领域上层的重要组成部分，理性真理在”被说出来“之后可以跟行动挂钩。”洞外的世界和洞内不一样“和“洞外的世界比洞内更精彩”是两句性质非常不一样的陈述。前者没有唤起行动的暗示，而后者通过一个价值判断则需要面对各种质疑。事实真理就是属于前者。

但是现代社会的语境下，我说“这里发生过大屠杀”同样会遭到质疑。事实真理沦为意见在阿伦特那里直接代表着政治领域的崩溃。此时判断事实真理的依据不再是援引事实，因为事实在如今不存在了。举个不相干的例子，佛洛依德理论从早期的Seduction Theory到后来的interpretation这一转换就有相似的逻辑。过去发生的事实被认作是臆想使得事实和记忆发生对立。回到阿伦特这里，”这里发生过大屠杀“不再跟事实本身有任何关系，要通过读解背后的意识形态的遮蔽，利益角逐的扭曲和权力斗争的blahblah才能让人得以'放心地'相信这里真的发生过大屠杀。

然而解读这一行为本身是政治的，事实却是非政治的。事实本身不容争辩，用她举的例子来讲，”三角形的内角和是180度“就是一个烧掉所有几何书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政治的界限就是事实的所在。政治领域的这种越界行为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事实真理变为意见。阿伦特几本书中都贯穿着这个”界限的模糊'。自然，从纳粹政权这个角度来看，政治领域对于事实的侵略表现为欺骗和谎言，也就是高度的意识形态控制。而从她的”公-私领域“两分的角度而言，自然她也反对某些企图以自己的或者某一集团的利益为导向的政治学术。亲近政治以求干扰上层的意识形态建筑显然是为她所不齿的了。

'...all these politically relevant functions are performed from outside the political realm...require non-commitment and impartiality, freedom from self-interest in thought and judgement.“

有点似曾相识吧？韦伯在'Science as a Vocation”中有类似的观点。但是这背后的机制的确不是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现代意义的Civil Society的兴起在阿伦特那里负面意义要更多一些。对于她而言，现代的市民社会其雏形就是古希腊的private sphere，这个领域是被吃喝拉撒睡所占据的不值一提的领域。而相反public sphere则是人类自由的场所。后者的一大特征就是“说'，speech。而前者则相反处在各种暴力和限制之中。因此”说出真理“在她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当private sphere逐渐侵蚀了public sphere，社会作为一个大的oikos，以其运作方式规范社会的各个方面使得公共生活没有立足之地的时候而使得”说“沦为了各类政治话语的争夺战。对比哈贝马斯其实两者的关心是相近的，再往上扯一些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一世代也可以说都在忧虑这个问题，只是各自的因果关系有所不同。她这个阐述下次找个机会再写写。。。都忘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