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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家长
作者:卢望军

迄今为止,我做了19年老师,13年妈妈,10年家长——此处家长仅指相对老师而言的身份。

做一个好老师难,做一个好家长,也难。对我而言,很难说清楚到底哪一样更难。世上的任何事,想做好,都不容易。我的便利之处在于,我能够从家长的心态出发揣摩怎么做老师,也能够从老师的立场出发琢磨怎么做家长。

东烨今年13岁,上初中一年级。从目前来看,他是成长得比较好的:身体健康,心灵阳光,有作为一个学生最基本也最优良的特点——热爱学习,尊敬老师,喜欢学校。他的健康成长,缘于天性的淳朴和自己的努力,缘于一路上得到了很多老师的关心鹅帮助,也缘于我和东烨爸爸一直在认认真真做家长。

我们做家长,有几个基本原则。

首先,不能做一个讨嫌的家长。这是做一个好家长的底线,越过这条线,基本上便不能说是一个合格的家长了。。

所谓不讨嫌,就是不给学校、不给老师添乱添堵。东烨幼儿园小班中班,是在农村的小幼儿园上的。每当放学的时候,校车停靠点便聚集着一堆爷爷奶奶,热热闹闹地聊天。老人聊天的中心话题,便是批评幼儿园,有的说伙食不好,有的说老师吃得好些,有的说老师不负责任没有怎么怎么优待他的孙子……老人们越说越起劲,等孙儿们一下车,一窝蜂围上去,问的都是“在幼儿园吃了什么”、“有没有人打你”等等话。但东烨奶奶从不说这些,间或还劝劝其他老人。我们一家都从来未在东烨面前说过学校、老师半句坏话,所以东烨一直到现在,都循规蹈矩——遵守学校班级的基本规章制度,不迟到早退、不缺交作业、不忘带物品、不跟老师对抗、不为无聊琐碎的小事浪费时间精力。所有这些习惯为他节约了很多时间,也为他赢得了阳光健康的心情。还记得东烨读中班的那年正月十五晚上,我们一家人在灯下闲话家常,小小的孩子忽然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儿,他背着他的小书包,骄傲地告诉我们:“明天要开学了,妈妈,你看,我收拾了书包,放了笔和本子、书在书包里……”那四岁半孩子对于上学的热爱和期待,让我动容。我常常想,一个孩子,从幼儿园起,就耳闻目见家长对学校对老师的的挑剔指责,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要如何发自内心地对学校对老师并进而对学习对知识生出尊重敬畏之心。

不讨嫌,还有一点,就是不给老师增加无谓的麻烦。这涉及很多细节。班级微信群开通之后,家校沟通方便多了。但是,有一些家长把班级微信群当做了私人留言薄,今天留言请老师告知他的孩子放学在什么地方等,明天留言请老师提醒他的孩子记得加衣服,后天又留言请老师转告他的孩子到什么地方吃饭……无端占用公共空间不说,对于老师的不体谅也是显而易见的。老师杂七杂八的事情多如牛毛,怎么可能一天到晚盯着微信群看呢?再说,一家人一天的安排不是应该早上就基本规划好了吗?若是老师一时半会没有看到信息,没有及时回复没有准确转告,家长心里多少是不舒服的。有一次,我在理发店洗头发,就听到旁边一个女人气鼓鼓地说老师回了别人的微信就是不回她微信,所以她觉得这个老师师德有问题。老师并非学生的保姆,亦非家长的仆人,老师的首要工作,是教育教学;老师的时间,应该尽可能用来研究教育教学,以在最大程度上促进最多学生的进步。我以为,不用生活琐事去麻烦老师,不把家长该承担的责任推给老师,尊重老师的时间价值,就是为自己的孩子赢得更好的教育。东烨的书写一直不算好,他自己在这一点上也不是特别自信。有一天他的摘录抄写得特别工整漂亮,我本来想发一个信息请他的语文老师特别表扬他一下,以让他坚定信心再接再厉,想想还是作罢。时间既是晚上,这也并非特别必要之事。我相信师者父母心,老师必然能够察觉东烨的特别用心并且热情鼓励他的。后来一问,老师果然对东烨给予热情鼓励。

然后,要做一个懂得感恩的家长。

感恩是一个因为说得太多而模糊了概念的词语。说得很多,但做得未必同样多。做一个感恩的家长的前提,是基于一个这样的认识:对于学生而言,教师非父母亲人,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他原本不必对你如此好,不必为你额外花费这么多时间,如果对你好,如果舍得为你花费基本工作之外的时间,那么就应该心存感激。

今年四月下旬,期中考试前两天,东烨一回来,把书包一扔,就把自己也扔进床上的被子里。我察觉到他的郁闷低落,问他怎么回事。他气鼓鼓地说:“各科老师为了让自己那一科考好,都拼命地布置作业,却不知道这些作业一起加在我们身上时,好多好多,做起来好烦,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了。”我等东烨情绪平复,然后说:“东烨,你这样想是不对的,虽然你成绩很好,但是,你不是年级第二名,总会有人是第二名,谁得第一名或者第二名,对于老师来说都是一样的,所以老师对你的学习要求严格的时候,你要充满感激,因为老师对学生的每一点特别的要求,都要自己相应地特别付出时间和精力。况且,学习本来就是需要花费大量辛苦的劳动和智识的事……”东烨马上明白了这显而易见的道理,歇了一会儿,开开心心地做起作业来。

东烨现在的不钻牛角尖,在于他以前一直对老师充满感恩之心。

东烨读幼儿园小班的时候,老师生病请假了,我带他去看望老师,告诉他:老师很辛苦,为了让小朋友在幼儿园地开开心心,累病了,我们要去看望老师,跟她说谢谢。大概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觉得感恩老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除了自己认真读书、积极担任班干部、为班级争光外,他是真正把老师放在心里的孩子。

读幼儿园中班,他过生日,我买了蛋糕去幼儿园。吹完蜡烛,切开蛋糕,第一份送给老师,第二份给我,第三份给自己——我并没有任何提示,小小的孩子自己分出先后。读小学一年级,有朋友给我寄来浙江仙居的杨梅,硕大如乒乓球的杨梅,是岳阳当地难得一见的珍品。吃着吃着,东烨说这么好吃的东西要和老师分享。第二天,看着小小的他提着一篮子杨梅蹦蹦跳跳地走进校园,我觉得,学校成了万顷花海,一齐为他吐蕊芬芳。后来大一点了,教师节的巧克力,三八节的康乃馨,圣诞节的漂亮苹果,他都用自己的零花钱买几份——妈妈有,老师们也都有。这些对别的小孩子来说,可能也是很容易做到的。但是我知道,对于东烨,坚持做这些事情其实不容易,因为他个性内敛,除爸爸妈妈之外,老师是能够让他最自然地表达自己心情的人。

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试之前,东烨欣欣然地告诉我,学校会给年级前十名数额不小的奖学金,所以他要努力考得好一点,用奖学金请小学老师吃饭。这成了他力争上游的直接原因,让我很诧异很感动,我知道他素来尊敬老师,但是没想到他如此用心。我热情地表扬了他的想法。期中考试结束后,学校用实物奖品代替了奖学金,东烨有点小失望,转而把希望寄托在期末考试上。期末考试他考了年级第二名,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奖学金,于是他决定用自己的压岁钱请老师吃饭。物质生活丰富的现在,一顿像家宴一样的饭不成敬意,但是他的那些老师们都是可爱的人,放下自己大大小小的事来赴宴,集体成全了一个孩子的感恩。老师们的成全,是一种激励,他从这种肯定中得到愉悦,在今后的成长过程中,必然更懂得珍惜别人的付出。

感恩是需要学习而且可以学会的,当一个孩子的感恩,从父母亲人开始,扩展到老师同学,他便慢慢养成了感恩的习惯。

去年冬天,一个冰天雪地的晚上,东烨肚子饿了,想点美团外卖。我说,这样的天气,美团外卖的骑手出门会很危险,我们不吃了吧。东烨说,如果大家都这样想,他们就没有收入了,也不行啊。最终,东烨点了一个外卖,但是他取外卖的时候,给美团旗手倒了一杯热水,对那个女骑手说:“阿姨,喝杯热水,暖暖身子。”我是多么欣慰!

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背后,一定有一个懂得感恩的家长,耳濡目染之下,孩子们自然而然地把老师放在心里了。懂得感恩的学生和舍得付出的老师,就会演绎出幸福的教育,东烨就是在这样的幸福教育中长大的。大部分老师,大概都怕这样的家长:开口闭口就希望老师特别关照自己的孩子,可是老师真的特别关照了,却往往吝啬得连一句“谢谢”都不曾说出口。把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的人,不知不觉之间,为自己关上了许多扇通往幸福的门。而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生活对他的馈赠又是何其慷慨!东烨的阳光开朗、单纯善良、以及那清澈如水的目光,都是因为他付出善意的时候,收获了外界反射回来的更大善意。

如果可能,做一个有建设性的家长。

当家长,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碰上一个教育理念跟自己一致的老师,一个值得信任并且能够和自己合力成全孩子的老师。我愿意做这样的老师,也相信所有的老师都愿意尽力而为引领孩子成长。我做老师的时候,常常接受家长的建议来提高我的教育教学水平,也相信所有的老师都愿意广开言路给学生更好的教育。

东烨上初中之后,随着作业增多,慢慢地就不那么喜欢阅读了。一边是书柜里渐渐丰盈的藏书,一边是东烨渐渐低落的阅读兴趣以及可以想见的语文素养的降低,我真是着急。可是,孩子大了,强迫没有用,我只得借助老师的力量。和东烨的语文老师周老师长谈过两次之后,我们商量出了东烨所在班级初中三年的阅读计划——把东烨的阅读计划,置于班级共读的计划之中,这计划就能够顺利实现;更重要的是,置身这样一个书香班级,孩子们相互之间就能够取长补短大有裨益。与其说,是我用我的教育理念成功地说服了东烨的语文老师,不如说,是我的运气特别好,碰上了一位从善如流兢兢业业的教育工作者——因为,这个阅读计划的完成,是需要老师额外付出时间和精力的。想到周老师下课的时间都有孩子排着长长的队来背书,我就知道这一声承诺的分量——那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沉甸甸的付出啊。

而我,也必然要为了这份阅读计划的完成,全力以赴了!因为,那是我自己的孩子呀!做再多,都是应该;累再多,也是值得!老师终究只能陪孩子走一程,我的孩子,也终究只是老师无数学生中的一个,把孩子的学习完全托付给老师,是不现实的,也是不负责任的。这样的托付太重,老师承受不起。做一个建设性的家长,就是积极地参与孩子的学习,切切实实地提供帮助。

孩子的出生,是父母选择的结果,我们没有问过孩子自己愿意不愿意,所以,我们把一个孩子带到世界上,就意味着跟他签了一张卖身契。这张卖身契,不是要你为孩子端茶递水洗衣做饭作牛作马,而是用力,把孩子托举到他能够到达的高度,让他看见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我是一个小老师小百姓,钱不多,地位不高,能力不强,人脉不广,我有很多很多局限,使我不能够做得更好,但是,我可以说,在做家长一事上,我一直在尽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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