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　　　文 / 干闼婆

　　朱淑真《断肠词》里所录《生查子·元夕》一词，一说为欧阳修所作。对于朱淑真，前人历来褒贬不一，称她“伤于悲怨，亦非良妇”者甚多，以为泆女，尽冤淑真。惟喜清代梁绍壬在《两般秋雨庵随笔》里所道，“《生查子》一阕，未见定是淫奔之词。此与欧公簸钱一事，今古哓哓辩论，殊可不必”。今又上元，引此词，作文小娱，又以是为凭，哀淑真。
     ——题记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半阙小词提笔落就，指尖已绕了发丝千千遍。暖日照进小窗，炉烟升腾在光柱里，只似轻袅的灰尘。就那么提笔顿笔的片刻光娱，眉心微惹了相思蹙。小窗外是瀑布一般的藤葛，纠纠结结已开了几苞鹅黄的花朵。早春的风还略微带着轻寒，悠悠衬起薄幕上的几枝娇羞，绿了江南岸。那人终于舒了眉头，浅浅地又骄傲地一笑：是伊模样，怎如念奴。
　　就这么一幅画面，在脑海和眼前忽闪。撩拨而起的情绪，同样轻轻淡淡。画上之人，不闻其名，且唤她红颜。
　　苦候一个上元佳节，花灯下有红颜作伴。如果心存浪漫，我们都可以拥有也可以保留如许期待。那么，他也一样的吧。不若然，其时怎会蓦然回首，单单看向那灯火阑珊？怎会相约黄昏，只待月上柳梢头，红颜踏月而来？定要是那元夕的夜，枝头的月，才两两衬景相宜了吧。
　　多少年后的上元夜，我在月下以一页素纸为端，频频回首，顾看他与他的红颜。
　　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本是素净的裙，配上轻盈带彩的披帛，忽然就生了婷婷落落的美感。安静一些，自然如潭水静谧，轻盈迈步，又飘逸如风拂杨柳。再贴了花黄，描了瘦眉，明眸含笑出门而去。非要这等细心装束才配了这元夕良辰，才配了那街头树下花灯照面的他。
　　霎而烟火又满空，坠一些光亮的星。处处人潮涌动，手中紧握上半日写的小词，微笑，期待，加快步子又羞涩地慢了下来。侧头看货摊上摆卖的新鲜玩意，拨开一个个灯笼垂下的穗绦，或有意或无意地看灯面上的谜题，或有意或无意的揭看灯后之人的面孔。
　　每个女子都如此鲜亮。每张笑脸都如此风情旖旎。每一个点首问候都是失望之后心意的流转。为语东风暂相借，来宵还得尽余欢。
　　埋没在心底里的美好祝愿，一如这个城的名，愿你愿我，长安。
　　二、
　　在某一个夜明如昼的时候，秉一种坚持的心情，等待那人的到来。月光如水，灯火如龙，朦朦胧胧的黄色摇曳起模模糊糊的念想，摇曳起一些个自命久远又矜持的心事。是在哪一年，哪一个元夕，杨柳树下等候着，深怨不得终宵在掌中。
　　盼望在人群深处一眼认出那只单薄的寂寞的美丽的令人生怜的影。
　　总也以为，思念，不过是一回首的距离。
　　三、
　　这一年的元夕，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手握半阙小词，想起去岁的他。和平时没有什么分别的黄昏，带了几许欣喜和别样风情。走近，微笑。他回头，也是微笑。就那么淡淡的笑，眉眼弯弯，却流了泪。
　　人声渐也稀薄的树下，一样的青衫，一样的背影，清瘦的落寞的惹人生疼的影。近了，笑了，道：“嘿，早来啦？”
　　却有一个错落的回头，惊愕的，失望的，丝毫不会意的。是陌生到遍寻梦里，一次也没有过的。诧异的，道：“姑娘，你是？”
　　认错了，也许，只是认错了。
　　四、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书生们都做过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美梦，书中也自有黄金屋。到底，那只是彼年青涩的美梦。富贵繁华若浮云一恍，再次回味那时候的某一次相遇，某一位红颜或知己，拥有淡淡的满足和惆怅的时刻，也许，不知是多少年已过。
　　今年的元夕，长安大街一如往昔，有着装艳丽的少女，来来去去的人群，灯火，焰火。有守候在湖边小桥上的男子，也有只在灯火阑珊处隐约瞥见绽开的一记笑容。而又是多少年之前，生命里也有曾过一次相守相侯，说难忘倒也算不上，只是忽然就想起了。在离开之后，那只寂寞的影子，春天里娇羞百媚的花朵，如今，嫁入哪家了？
　　五、
　　故事的最后，是年轻的书生接过姑娘手中的半阙小词，忖思片刻，拿笔在纸后补了下文：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那个元夕夜，或有注定的得或有意外的失，终归是温婉美好的，就如同那夜再难寻见的烟火。
　　在这么个清凉如水的元夕夜，毫无端倪的想起他们来，粗粗勾勒出故事的轮廓，瞥一眼记忆深处的惊鸿。说到底，那也就是一个古典的温柔梦。
　　生命里若有过一次宁静的守候，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