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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与纪念章丨一个自主创业者的公关之路

猫眼注

本文正文共5099个字,插图40幅,其中币章相关插图25幅,含猫眼自藏一枚。平均阅读时间3分50秒。

1799年10月,

 当拿破仑回到巴黎的时候,法国人彻底疯了。与理智和秩序相比,法国人此时此刻更需要一个英雄,而且他最好能身披金甲驾着七彩祥云自带BGM地登场。这样看来,拿破仑似乎完美地满足了法国人民的呼求。

不久之前,英国、神圣罗马帝国和俄罗斯等欧洲旧秩序维护者们重新结盟,又一次向法国气势汹汹地扑来。组成“反法联盟”的诸国事实上有着各自的利益诉求,但单就致力于消灭这名为“革命”的思想毒瘤的动机来看,他们的利害又是一致的。

只是反法联盟也许并未注意到,法国人这时候大概已经比他们更厌烦革命了。正如托克维尔所说,这场革命并未带来社会性质的改变。

法国人为革命而打了十年的仗,生活并未变好,到头来还要与全欧洲为敌,想想就觉得心累。

就在几个月前,英国人纳尔逊刚刚干掉了法国地中海舰队。当时身在埃及的拿破仑开始担心军队补给的问题。法国人形式上的优势还在,但战略上已经完全失败,所以继续留在埃及意义并不大。

1798年法国纪念章,拿破仑在埃及的军事成就得到了表彰。对拿破仑来说,这是一张极佳的公关牌。

对拿破仑来说,可选的出路不多。作为镇压保皇党和对抗第一次反法联盟的英雄,拿破仑在政治阵营上没有太大的斡旋空间;作为被督政府忌惮的实力派,拿破仑未来的仕途也颇为令人担忧。1799年的拿破仑最需要的其实是一次危机,给法国带来政治上重新洗牌的可能性。

第二次反法联盟恰好为他创造了一次完美的危机。

所以,当拿破仑潜回法国之后,人们将他当做一个致力救国的英雄,而非一个临阵脱逃的将军。对拿破仑的幻想完美地填补了人们心中因对督政府失望透顶而产生的空洞。

于是,拿破仑的公关团队顺势将他打造成了共和国的守卫者分裂分子与叛乱者的审判者,以及埃及的征服者

1799年,拿破仑头戴法老冠冕、以埃及征服者的身份被雕刻在纪念章上

当把这几个特质重合在一起,欧洲历史上另一个具备这些特质的领袖的形象立即浮现在人们的脑海中——凯撒

是的,拿破仑,在那个充斥着神秘主义和古典文化复兴运动的18世纪末,看起来就像凯撒一样,无论是履历上还是实际作用上来看都像极了。

顺理成章地,拿破仑发动了雾月政变,夺取了独裁者的位置。我们大可以说这是出于拿破仑个人的野心,但结合当时的背景来看,这事实上更像是出于法国人内心的期盼。

无论拿破仑本人是否愿意,他都必须去扮演法国人的凯撒,借此给人们一个结束混乱时代重回帝政制度的合宜的借口,以及一个持续战斗下去的动机。

于是,扮演凯撒就成了拿破仑的责任,他不仅需要履历像,行事风格像,最后甚至需要连外貌也像。

从1799年到1804年前后,拿破仑发行的钱币和纪念章发生了一系列戏剧性的变化。为了看起来更像凯撒,拿破仑的头像最后全部被加上了桂冠,就像凯撒及后世罗马帝国皇帝们一样。

1799年拿破仑就任第一执政时的5法郎银币

1804年纪念章上拿破仑头戴桂冠的头像

在历史上,马克·安东尼曾经将花冠献给凯撒,并称呼凯撒为王。虽然凯撒立即警醒地拒绝了这一称号,但最终仍然无法逃脱杀身之祸。

另一方面,凯撒为自己铸造的钱币上也使用了桂冠头像。人们认为,凯撒对日渐稀疏的头发耿耿于怀,又不肯在钱币上违心地使用头发浓密的头像,就想出了这个用桂冠遮盖前额的折中办法。

公元前44年凯撒为自己铸造的银币

在之后的岁月里,罗马帝国自奥古斯都开始许多皇帝都在钱币上使用桂冠头像。

公元前18年罗马帝国奥古斯都像银币

所以,桂冠之于凯撒或者之于罗马皇帝的形象具有相当的象征意义,法国人给拿破仑雕刻的古典式短发桂冠头像自然也带有强烈的寓意。

以拿破仑和法兰西第一帝国为契机,法国人摒弃了革命时代的意识形态,而重新回归到欧洲传统上对所谓“正朔”的追求。

这场如今依旧被人们称道的大革命至此蜕变成了欧洲历史上第二次全面复兴古代文化与艺术的狂潮。拿破仑和法兰西第一帝国时期的这种艺术风格被后世称为“帝政风格”,以重现古代欧洲的辉煌、华丽和庄严为主要特征。

法国的马德莱娜教堂曾是拿破仑时代的“伟大军队光荣庙”

政治和艺术的意识形态从来是相辅相成的。拿破仑的“凯撒化”与“帝政风格”艺术的繁荣是全法国甚至全欧洲的带有浓重世纪末色彩的乌托邦式妄想的具现,同时反过来也成为了拿破仑本人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1801年,法国与参与第二次反法联盟的神圣罗马帝国签订了《吕内维尔条约》。法国为此铸造了一枚极具内涵的纪念章。

这枚纪念章的正面雕刻着头戴橡树枝冠冕的拿破仑,脸颊表现出凯撒特有的瘦削双颊(与平常凯撒圆润的脸颊完全不同,详见下图对比);纪念章的背面是花饰环绕的赫拉克勒斯橄榄木棒。

公元前40年罗马共和国凯撒头像银迪纳厄斯,请注意凯撒瘦削的脸颊

对比这一时期法国金币上拿破仑圆润的头像,不难看出与上图纪念章的区别

这枚纪念章背面的设计灵感实际来自于古代马其顿王国末期铸造的四德拉克马银币。当时马其顿王国在与罗马共和国的战争中屡战屡败,最终没有逃过被征服的命运。

公元前3世纪马其顿王国腓力五世时期四德拉克马银币

拿破仑使用这个纪念章将法国比作罗马,神圣罗马帝国比作即将覆亡的马其顿王国(这个类比在两国的方位上来看也很恰当),以此寓意新帝国将取代旧帝国,正如罗马最终取代希腊霸权一样。

公元前2世纪中叶被罗马征服后的马其顿铸造的四德拉克马银币

1802年,法国又与英国签订了《亚眠和约》,双方休战,第二次反法联盟至此彻底解体。为庆祝《亚眠和约》的签订,法国发行了另外一枚更具挑衅性的纪念章。

这枚纪念章同样引用了古代欧洲币章上的内容。在纪念章的背面,象征法国的战神马尔斯一手托着胜利女神,一手向侧卧的象征英格兰的女性形象送上橄榄枝。而这个象征英国的女性形象以一种屈服的表情和欲拒还迎的姿态接受着战神的示好。

在古代罗马钱币上,当战神被雕刻成伴随着胜利女神的形象时,通常都寓意着某次冲突的胜利或某个地区的征服。在这类钱币上,战神的左侧有时还会摆放着丰盛的战利品。拿破仑的亚眠纪念章在构图和人物布局上明显影射着这一层含义。

公元2到3世纪,罗马帝国卡拉卡拉时期腓尼基行省铜币,背面雕刻着生育与战争之神阿斯塔尔塔手扶着战利品由胜利女神加冕

拿破仑亚眠纪念章直接的蓝本可能是下图中卡拉卡拉这枚铜币。

罗马皇帝卡拉卡拉在公元213年铸造了这枚铜币,他在这一年击败了日耳曼人的入侵,守卫了帝国北部边界。钱币的背面雕刻着战神手捧为他加冕的胜利女神,他的左下方蹲坐着被俘虏的日耳曼人,正好对应拿破仑纪念章中马尔斯脚边侧卧的象征英格兰的女性形象。

以此作比,可以说是一次非常刻薄的公关战。这几乎是在说,伟大的法兰西击败了北部的蛮族,并慷慨地赐予这些柔弱的岛国人以和平的橄榄枝

这枚纪念章的雕刻者是法国著名币章艺术家朗贝尔·杜马赫(Rambert Dumarest),此人早年因专精于刀剑手枪等武器的表面雕花装饰而闻名。他的设计上带有一定程度的军迷思想和对胜利的崇拜也是可以理解的。

杜马赫早年在英国任职期间设计的代用币,无论是正面的花饰还是背面的花体字都带有鲜明的18世纪手雕风格

在整个帝政时期,拿破仑的所有纪念章基本都秉持着这样的设计思路和风格:以古代币章语言为载体,以精致而平衡的古典主义浮雕为叙述手段,展现出复兴罗马帝国荣耀的信心。

1804年拿破仑巴黎加冕庆祝活动纪念章

除了杜马赫,拿破仑时代最主要的御用币章艺术家是让-贝特朗·安德里厄(Jean-Bertrand Andrieu)。此人对古代币章艺术知识异常渊博,对复兴古代庄严而平衡的雕刻艺术充满热情,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相当多产。

凭借安德里厄那些题材丰富造型精美的纪念章,帝政时期币章艺术的风格得到很好的贯彻与坚持,其影响一直延续到第一帝国覆灭之后,并在欧洲其他国家开花结果。

为纪念1805年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战役(三皇会战)打败俄奥联军,安德里厄铸造了一枚简单粗暴的纪念章。在纪念章的背面,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与奥皇弗朗茨二世的头像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与正面雄伟的拿破仑肖像形成对比。

这种双头像面对面的设计在古代罗马行省铸币中并不罕见。当罗马有两位共治君主的时候,为了区分世俗统治者与神,罗马人会采取这种把皇帝们挤在一面,把神像雕刻在另一面的设计。

公元2世纪罗马帝国在加沙地区铸造的铜币,正面是对望的共治君主奥勒留与维鲁斯,背面是阿波罗神像

再回来看这枚1805年奥斯特里茨战役纪念章,背面的沙皇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就是两个地位同等的世俗君主,而另一面的拿破仑则是太阳神。两个人虽强,但永远无法战胜神,简单直白而颇带有一点嘲讽。

那么,这些纪念章的设计与铸造是出于拿破仑的授意吗?

很可能不是。

在拿破仑被迫退位、流放以及逝世之后,法国依旧在继续铸造这类缅怀或称颂他的纪念章。凭此我们可以看出,并不是拿破仑本人对扮演凯撒转世有多大的兴趣,而是法国人发自内心地希望拿破仑就是凯撒的转世。

1821年拿破仑逝世纪念章,虽然正面的“拿破仑·皇帝”币文被去掉了,但拿破仑头上依然戴着象征凯撒的桂冠

在1805年第三次反法联盟被击溃之后,法国人的热情更加高涨,拿破仑也因此必须顺应民意扮演一个更加强力的征服者的角色。

1806年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年份,拿破仑实现了对荷兰、那不勒斯、普鲁士的征服,在德意志扶植了大量亲法政权,并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朗茨二世逼下900年传承的王座。

在征服那不勒斯纪念章上,币章大师让- 皮埃尔·德罗兹(Jean-Pierre Droz)在背面干脆直接抄袭了那不勒斯在古代希腊城邦时代的钱币。

1806年拿破仑征服那不勒斯纪念章

公元前4世纪那不勒斯双德拉克马银币

在这个古老的设计中,胜利女神飞过河神阿刻罗俄斯(人头牛身)的头顶并为其加冕。历史上,那不勒斯所属的地区有阿刻罗俄斯崇拜的传统,虽然这个造型最早很可能借鉴自近东地区的人面带翅神兽“舍杜”。

这枚1806年纪念章的典故引用得非常直白,以阿刻罗俄斯的加冕影射拿破仑对那不勒斯的征服。

然而,让拿破仑化身阿刻罗俄斯有一个问题......在希腊神话中,阿刻罗俄斯化身公牛与赫拉克勒斯对战,但被击败,还被掰掉了一只牛角。

为了修正这个预兆,法国人在1806年又发行了一枚纪念当年法国所取得的一系列军事成就的纪念章。

在这枚纪念章上,拿破仑披上狮子皮扮作赫拉克勒斯,他的面前有宙斯的雷霆之杖,后面有赫拉克勒斯的木棒。

在古希腊时代,人们曾在钱币上以亚历山大大帝的头像为蓝本雕刻了头披狮子皮的赫拉克勒斯头像。如今,拿破仑也以这个造型出现,意味着他已不仅仅应该扮演凯撒的角色,甚至该去完成亚历山大大帝的功绩了

猫眼自藏的一枚亚历山大像四德拉克马银币

那么,这究竟是拿破仑的自我膨胀,还是法国人民的野心暴涨呢?

除了暗示拿破仑与亚历山大大帝之间的关系,这枚1806年纪念章还让人想到英国伊丽莎白一世女王著名的《无敌舰队肖像》(Armada Portrait)。

在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之后,有人为伊丽莎白一世画了一幅肖像,女王两侧的海格力斯(赫拉克勒斯)双柱之外分别是风和日丽时的舰队和舰队覆灭的景象。肖像以此表现伊丽莎白一世的胜利和她可以随手翻云覆雨的至高权力。

相比之下,在这枚纪念章中,拿破仑头像两侧出现的是象征至尊的雷霆之杖和象征武功的赫拉克勒斯之棒。两者相辅相成,展现的是更具野心和狂热的威权。

拿破仑使用雷霆之杖的形象很快在后续的纪念章中得到了应用。

1808年,半岛战争中的索莫谢拉战役以拿破仑突破西班牙守军的防线直取首都马德里而告终。在这场战役中,法军人数极少的波兰骑兵在非常不适合冲锋的地形连续突破了西班牙军队的多个炮兵阵地,帮助拿破仑取得了胜利,简直有如神助。

为了纪念这场战役及其胜利方式,法国人铸造了一枚极其形象的纪念章。

在纪念章的背面,拿破仑化身宙斯,乘坐马车,高举雷霆之杖,以排山倒海之势将象征西班牙军队的赫拉克勒斯踩翻在地。象征西班牙国体的赫拉克勒斯双柱被撞倒了一根,国门洞开,再无任何力量阻止拿破仑的入主。

在这枚纪念章上,拿破仑达到了人生的新高度,与众神之王宙斯合而为一!

1799年上台,1804年称帝,1814年第一次退位,1815年第二次退位,1821年逝世。

在拿破仑纵横欧洲的这十几年中,他被畏惧,也被崇拜。但最重要的,他是一个符号,也是一种民族情绪爆发的媒介。

我们通过研究拿破仑的纪念章,并不是想要陈词滥调式地重申他如何一步步走向野心的膨胀,而是要从一个侧面视角去审视他如何承担起法国人的期盼,然后随着这个民族情绪的发酵被推上高高的神坛,再重重地摔下。

拿破仑帝政时期铸造的纪念章题材丰富且做工精美,几乎每一枚背后都有典故,每一枚的雕刻设计都有艺术家的隐喻和对古代钱币艺术语言的引用。

猫眼并没有打算在这篇粗浅的文字中将这个系列完全讲完。希望可以借此拙作抛砖引玉,为大家提供一个研究方法和视角,为任何对这段历史感兴趣、对币章艺术文化感兴趣的人提供一个收藏研究的思路。

最后温馨提示,拿破仑纪念章普遍艺术文化成就较高,因此一直很受收藏爱好者的欢迎。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从19世纪开始翻铸、仿造现象严重,在购买入藏的时候请仔细区分。

猫眼看币

——系头条号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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