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天到复旦大学校园去早锻炼。一日看到“关爱老人始于足下，孝敬父母从我做起”的征文条幅。现在的年轻人快节奏的学习和工作，还想着“孝敬父母、关爱老人”的话题就难能可贵的了。不能要求他们拿出多的时间呆在父母身边，才算孝顺。所以欲写一篇关于父爱的文字说说我当儿子和当父亲的一些体会。
我第一次感受到父爱是一九六四年的夏天。那年我初中毕业，家里没有办法供我上学，要我报考师范学校，那样可以继续读书而不需家里开支，毕业后就当教师。医生和教师是最神圣的职业。我没有按父亲的要求去报考师范学校，一门心思想上高中，凭着我的刻苦，三年后上大学应当是没有问题的。班主任也是这样分析的，极积动员我填报高中。录取通知书如期拿到后我对父亲说，我知道家里没有钱供我读书，我假期去建筑工地做粗工争些钱去缴学费，尽量减少家庭负担。父亲没有做声。
工地上干的那种活儿很累，现在的高中生十有八九没有体验过。当年我十六岁，天天去干，想休息一天就有可能被别人乘机夺去这个挣钱的机会，钱没有挣足就意味着辍学。挖墙脚没有机械，用锄头一锄一锄地挖，然后用别的工具把挖出来的土一铲一铲地往上面堆。打墙脚的青石一两百斤一个，有些大的有几百斤，全靠人工用肩扛着挑着往墙脚沟里放。打夯时我和成年人一样，两个或四个人一组，两手拉起两根绳子把夯抬起然后重重地砸在青石上达到夯结实的目的。我干了一天手就起泡了，用手绢包着继续干，咬紧牙关坚持着，痛麻木了就好了。为了省下一件背心的钱，我基本上是打赤膊。我对父亲说，这样好，淌汗了挑砖呀抬石头呀换肩还活落些。父亲何尝不知道儿子的肩膀哪里经得了如此的活落！最痛的要算那白嫩嫩的皮肤，被狠毒的太阳一晒，一层层地脱落。白天干活无所谓，晚上回来洗澡时很有点儿痛，是那种钻心的痛。有一次洗澡时我情不由己地“哎哟”了一声，被父亲在门外听到了，接着我就听到了他悲怆的哀叹。
那种哀叹是父亲对儿子的举止无助的表白。于我，那是父爱，是如山的父爱。父亲啊，您够苦的了，靠着您的微薄的工资养活了五口人。六十岁了，该是退休在家享福的年纪了，您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和多病的老伴。为了我们您还在工作。我也是男子汉，不能再增加您的负担了，我要去劳作去挣钱去助您维持这个家，我要读书，要用最好的方式报答您。暑假过去了，我终于凭着自己的劳动换来了高中的学生证。随后的寒暑假父亲没有让我再去建筑工地做工了，他的同事们帮我在城关供销社找些杂活干，籍此挣些钱供我上学。
父亲无奈的哀叹让我想起四岁时第一次挨打的事情。那也是一个夏天，我家院子里的菜园里母亲种的丝瓜结了不少，缺吃少穿的日子一条丝瓜下面条那是十分奢侈的晚餐。当听到母亲向孩子们宣布今天晚上吃丝瓜下面时我不晓得有多高兴，哭着闹着，缠住母亲“不给姐姐吃，不给奶奶吃……”吵个不停。父亲看到了上前就在我的小屁股上一巴掌，瞬间五个红红的指印明显地印在小屁股上，母亲见状两行眼泪悄悄地涌了出来“孩子只有四岁，知道什么，这样重重的打……”母亲轻声抱怨父亲，父亲听到了“不晓得关爱别人的孩子今后怎么做人？”当时的我当然不懂其中的缘委，然而这种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还重的品德从此根治在我的心灵中，并受益匪浅。父亲的形象在我的心里更加高大了。
如今我也是六十岁的老人，从国家税务局退休。有孙子了。儿子在上海工作，二00八年在上海购了一处房子，得以三代人住在了一起。有一次发了腰痛，是儿子媳妇把我从地上扶起来送到医院。二十多岁的儿子从小很内向，连父亲也很少叫一声，在关键时刻还是儿子。也许当今的年轻人事业心强，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服侍父母，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儿子对父亲的那份孝道还是有的。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我的一位老同学，他的儿子和媳妇都在美国工作，多年没有回来。老同学有些微辞。我跟他说，他能在国外好好地工作，平安地生活就是对你父亲最大的孝顺。去年夏天他的儿子寄钱回来特意关照给家里装了宽带。二00八年春节儿子从太平洋彼岸打来越洋电话，接着又打开网上视频让家里老人看到他们在美国的家，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我的老同学说，“那也不差似吃年饭时给我敬了酒”。父亲真正体会到了儿子的孝顺，那是香甜的、幸福的感受。
贞观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唐太宗的生日。唐太宗对文武大臣说，今天是我母亲最辛苦的日子，我不能饮宴作乐。于是《诗经》上有“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的记载。孙中山先生谈到《孝经》时说，《孝经》所讲的孝字几乎无所不包，现在世界上最文明的国家讲到孝字还没有孔子讲得这么完全。国民在民国之内要能够把忠、孝二字讲到极点，国家便自然可以强盛。现如今提倡以德治国当以孝为先。不知道孝敬父母的人怎么相信他能创事业呢？“齐家”者方能“治国、平天下”。至此，我还没有读到某位忠臣在家不是孝子的历史书籍。也没有听说某位孝子的父亲是“养不教”的父亲。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说法是否可以诠释新的内涵了。
谈父爱的时候自然而然说了些孝道，那是因为父爱和孝道是相辅相成的。表现形式因时代不同而不同，也因人而异。万万不可求全责备。
2008-12-15于上海 20100925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