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傅荣楷 ）
国史、方志、族谱，是我国历史的三种重要载体。民间族谱的内容和内涵，是姓氏文化工作者研究的重点。本文主要针对当前热点问题，即族谱是“血缘谱”还是“文化谱”的争议，进行探讨和分析。
一、血脉延续和文化传承是族谱的双重属性
族谱，是血缘关系的真实记录。我国姓氏族谱，都按父子关系分世系地记录了本族群血脉延续的详细情况。每一位族人，都记录了姓名、生殁时辰、葬地，以及娶妻生子的情况。这些宝贵的记录，为我们进行人口学、遗传学以及民族播迁和融合史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西南地区的许多民间族谱，明确记载了明清时期是从江南各地西迁而来的，证明了历史上“江右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真实性。我国台湾地区各姓氏族谱，都记载了从大陆福建和广东迁来的时间和先祖姓名。追根溯源，一条从河南固始，经淮河、运河、长江、赣江、漳水的迁徙路径，清晰地勾划出来，充分证明了大陆与台湾两岸同胞血脉相连的亲密联系。
族谱，又是族群道德文化传承的重要工具。族谱中记载了本族群的宗族文化，提倡行善积德、团结和谐的族训，记载历史背景的序言和跋文，以及引以自豪的先辈功绩等。
江西德安古代有一个“义门陈”，十多代不分家，成为世界历史上最大的家庭。宋仁宗赐联：“萃居三千口人间第一，合炊四百年天下无双”。大家族内有大食堂、托儿所，还有书院，是“大同世界”的最早实践者。族群内部团结和睦，留下了许多动人的故事。
各地各姓的族谱中，也都记载有本家族中建功立业和道德风范的先贤事迹，成为后人尊崇和效仿的榜样。家庭和睦，社会安定，成为国家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基础。
各类族谱，既有血脉延续的血缘属性，也具有道德文化传承的文化属性。
各地农村自编的族谱，具有真实记录的血缘关系世系图，血缘属性较强。道德文化方面，各族群强弱不一，名门望族较为突出。
全国性的通谱（总谱），地区性的宗谱，是以各族群的族谱为基础的，固也有血缘属性。然而，其自远古祖先起始的总世系表，是人为虚拟的，由本姓氏历代名人串接而成，不能作为血缘关系的证明。但对有重大影响的历史事件、古今知名人物和文化遗产，进行了全面搜集整理，详细记载，故文化属性很强，基本上可以看成是“文化谱”。
二、族谱中血缘关系的考证依据
由于我国农村经济文化基础薄弱，族谱编纂者的文化程度和思想素养各不相同，民间族谱的内容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存在不少问题，需要我们认真去考证。其中，血缘关系的记录有实有虚，需要我们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笔者认为，民间族谱的详尽确凿记载，是血缘关系考证的依据，而族谱的初修（创修）时间，是血缘关系考证的一条非常重要的分界线。
初修之后，才有了族谱，才开始进行世系和史实的详细记录，其后的内容基本真实可靠。从初修时间上溯到本支系的始祖，虽然有着较为明确的记录，但史实记录不全，需要分析和考证。而从本支系始祖上溯到本姓氏的肇基始祖，列出的单线世系表（瓜瓞链），基本上都是人为虚拟的。 总世系表列出的先辈都是各种史册中有记载的真实人物，但各代之间并不一定有父子血缘关系。
以《丰城傅氏族谱》为例。这是一部初修时间很早、分支数上百的族谱，初修时间约为公元860年，由唐代九江教授傅德广编修并作序。族谱记录了江西傅氏开基祖傅钦，至唐代名门望族丰城傅氏的世系表，记录基本完整，但其中有一些记述存在疑问。唐代以后的记录则基本可靠，但因历代续修删节较多，错漏之处也不少。傅钦以前上溯至傅圣说公的世系图，则完全是虚拟的，不能作为血缘关系延续的依据。
民间族谱中，有许多族谱是在明清时期才开始撰修的。由于以前无记录，其溯源世系表往往从其他支系族谱中照搬过来。 受光宗耀祖思想影响，各姓氏之间互相攀比，都将历史上著名人物作为世系先祖。现在江西傅氏各地的族谱，大多数以宋朝尧俞公为本支系始祖。而宋朝时，江西傅姓人口已经有约六万人，占全国傅姓的百分之二十。尧俞虽为达官贵人，繁衍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仅在江西一地就有这么多后裔。江西本地原有的五万多人也在繁衍，各分支不可能都消失了。各地族谱对尧俞子孙的记录也存在很大差异，目前掌握的就有六个版本：有的为三子，有的为六子，也有的为七子、八子，名字也不相同。
江西省外的傅氏族谱中，其他姓氏的族谱中，也都存在这样的问题，需要认真考证。
三、父系、母系血脉交融
中国民间族谱记载的是父系血缘关系，而母系血缘关系也是不能忽视和忽略的。从常识上来看，每个人的外貌特征有的人像父亲，有的人像母亲。提取DNA，也可以知道，父亲和母亲都有遗传基因。
由于有母系血缘关系的存在，每个族群血脉延续中融入了其他姓氏、其他民族的血缘。我们每个人的血缘都与许多姓氏，甚至不同民族相关联。
父系世系图中，儿子的基因只有二分之一与父亲相关；四分之一与祖父相关；有八分之一与曾祖父有关，…… 依此类推，相隔十代人，父系血缘遗传只有千分之一；相隔二十代人，只有百万分之一，相隔三十代人，只有十亿分之一；…… 相隔代数越多，血缘相关度就越低。如果用现代DNA技术分析，相隔十代人的族亲，其相关度将十分低，很难确定其血缘关系。
古代族谱中只记录父系世系图，而将妻妾作为父系世系图先祖的附着内容记载。这主要是封建社会的思想影响，但也与史料记录手段落后有一定的关系。如果要将父系血缘关系和母系血缘关系同时记录，网状关系将非常复杂，这在古代是不可能做到的。
现代族谱已经采用了先进的方式和科学的手段，不但记录内容量大大增加，而且母系血缘关系的记录也有了可能。现在，有一些谱牒研究机构和专家提出了《大中华姓氏谱》的设想，就是将族谱中女性在娘家的记载详细化，并与丈夫家族族谱交叉记录。这样，全中国的族谱在网络上互相联系起来，成为一部全中国各民族各姓氏的《大通谱》。如果需要时，通过计算机检索，就可将任何人的父系、母系血缘关系历代情况，立即查个一清二楚。
四、认祖归宗是中国传统文化现象
同姓氏同民族的不同分支之间，如果没有可靠记录作证据，也不能够完全肯定相互之间就一定有血缘关系。因为姓氏文化传承中存在着一些特殊的现象。
“认祖归宗”是一种中国传统文化现象。 “认祖归宗”在现实生活中有两种含义。一种情况是，与祖地“脱根”（失去联系）的族群或个人，寻找并确定了血脉源头后到祖地接续脉缘，称为“认祖归宗”，这是血缘关系的溯源。另一种是，并非有血缘关系，而是由于有特殊原因，主动或是被动地改姓，归并入某姓氏的族群之中，这是传统文化上的“认祖归宗”。
湖北鄂州杨姓一支，原本姓傅，是明朝安海将军傅天丛的后裔，因避祸从江西进贤迁出，其族谱中有详细的记载。陕西汉中傅氏一支，明万历年间由江西省临江府迁来，清顺治年因大灾造反，被处满门抄斩，族人均改姓符以避祸。河南省长垣县大傅寨傅氏，原是岳飞后裔，为避祸改姓傅。井冈山市鹅岭乡上坑村傅氏，原籍内蒙古，为满族爱新觉罗·溥氏后裔，为避战乱，免遭株连，改为傅姓，迁居井冈山。像这种为避乱、求生存，而被迫改姓的情况，在中国历史上不胜枚举。春秋战国时代赖国灭亡时，赖姓百姓都改傅姓、罗姓，成就了一段三姓联宗的情缘。
历朝历代，皇帝为表彰有功之臣，常常给予赐姓的特殊待遇。傅圣说公，就是由商王武丁赐姓。唐朝皇帝曾给协助平定天下的多个少数民族功臣赐姓。广西有一支阿拉伯人援军，由唐王赐姓傅，成为我傅姓同胞中的回族分支。前些年，有媒体报道，在甘肃有一个汉族村落，村民高鼻梁、蓝眼睛，分明是欧洲人后裔。
中国人中还有认干亲、从母姓、入赘、遗孤等主动取姓、改姓的情况。我国现代史上著名的宋氏家族，原先并不姓宋。宋庆龄的父亲原名韩教准，字嘉树，投靠在美国波士顿开茶叶店的堂舅，改姓宋。后其子女都姓宋。当代著名学者傅东华，原姓王，后改姓傅。江西省社会科学院院长傅修延先生，其父姓许，其母姓傅，从母姓傅。
我国法律中规定，公民可以从父姓，也可以从母姓。我国当前社会中，女儿从母姓的，或另取姓的尤多。毛泽东主席的女儿都姓李。孤儿福利院抚养的弃儿，他们有父母，但不知道父母姓名。有一个孤儿院在为孤儿造册时，第一年都姓“福”，第二年都姓“利”。这些同姓人相互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以上这些传统现象自古就有，这不符合血缘关系的延续性，但却符合中国的传统文化的包容性。同姓氏是血缘关系的表征，确切证据要依靠族谱中的具体记录。从整体上来看，以上现象究竟是个别情况，但这种现象的存在，使得同姓人群的血缘属性存在着不确定性。姓氏变迁现象，在族谱中有记载，可以判别血缘关系的真实状况，但单从姓氏上却看不出来。 在民间族谱中创修之前的情况，由于没有详尽的记录，后人没有办法判定姓氏变动的真实情况，可以说，永远无法完全确定血缘关系的关联性。
“同宗共祖”，是又一种传统文化现象。在民间族谱中，创修之前的世系图基本上都虚拟的，列出来的先祖都是该姓氏的著名人物，都是真实的，但上下两代之间不一定是父子关系，不能作为直系血缘关系考证的依据。弄虚作假，编造史实，在科学上是不能容许的。但族谱中只是罗列先祖，并未编造史实，这是民间族谱常见的做法，是一种文化现象。
同姓即为同宗，各民族同姓者都是宗亲。 同姓中古代名人为本姓氏中的共同祖先。“同宗共祖”是中国传统文化现象。前面提到的傅姓回族分支，就是以清朝名将傅弘烈为开基始祖，以“弘”字开头拟定“字派表”的。他们的祖先是唐朝时就进入中国，谱中有明确记载，尊崇傅宏烈为祖先，是认祖归宗。他们在族谱中的做法是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
这种现象在汉族之中也是广泛存在的。古代修谱时，同姓不同支的族群，有些庶族为了提高本族群的社会地位，往往与士族拉上关系，甚至共同修谱，这种现象称为“合族通谱”。近代农村中，为了提高本族群的声望，自编源头的情况更是常见。
五、族谱中道德文化传承是重要内容。
家庭和家族是社会机体的细胞，是社会稳定和发展的基石。族谱中收录了家族源流，祖训家规，字辈派语，楹联诗文，墓记碑刻，宗贤事迹等。特别是本族中历代祖先的宗功祖德，对社会有重大影响的历史人物传记，成为族人引以自豪的亮点，也成为族群团结和上进的动力源泉。
那些战功卓著的将领，治国有方的官员，德艺双馨的艺术大师，技术精湛的神医，成为族人效仿的楷模。傅姓中，古代的傅说、傅宽、傅山等，近代的傅彭真、傅作义、傅抱石等，成为傅氏宗亲敬仰的楷模。 各姓氏族群之中，都有一些为国家为社会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物，他们的丰功伟绩和道德风范，成为他们族谱记载的重点。
家庭和家族，是社会的基石。家族文化的代代相传，对于中华道德文化的传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几千年来，提倡以“仁”为中心，重视伦理教育，由孔孟思想形成的儒家学说对中国社会了产生着深刻的影响，这些在民间族谱中得到了充分体现。爱国敬祖、尊老爱幼、敦亲睦谊、慈善博爱，这些优良传统在族谱中得到弘扬，代代相传。
赣州信丰《桃江傅氏族谱》中记有“家训十二条”：隆敦孝友，雍睦宗亲，怜恤孤寡，严明嫡庶，最励闺阁，谨继嗣续，慎重婚配，戒除奸淫，弭黜党盟，思念蘸祭，敬立祖牌，尊重派行。各地各姓的族谱中，都以不同形式记载有家族古训。这些古代流传下来的族训中，有一些当今仍有教育意义。
中国族谱修纂时重视道德文化，而对入谱人血缘关系的要求并不是不能突破的唯一依据。例如，家族中有违法犯罪的人是不能入谱的，入了谱的也会被清除。私生子也不能入谱，尽管与家族成员有血缘关系。相反，过继、托孤、入赘，认干亲等原非族人却可以入族，尽管血缘关系不相关。当然，这种情况极少。
六、血脉交融和文化传承造就了中华民族大家庭
中华民族是生活在祖国大地上所有民族及海外华人的统称。炎黄子孙和蚩尤后裔，是中华民族形成的最早主体。经过数千年的繁衍发展与融合，形成了今天的中华民族。
随着历史的前进，“中华”逐渐发展为多民族含义。中华民族不是社会学、人类学意义上的单一民族，而是政治上、文化上的民族组合体。因此，中华民族包括定居于中国领土内的所有民族。“中华民族”一词已经成为民族团结的象征。
作为主体民族的汉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融入了众多不同民族的血缘。加之父系母系的血脉交融，使得中国各姓氏族群血脉相通，使得汉族与其他少数民族的血脉相通。
古代中国，就有以国为姓、以地名为姓，以图腾崇拜为姓者。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有大量新姓氏出现。各姓氏之间也有相互演变的情况。姓氏，已经不是血缘关系的唯一标志，而且包含了族群文化的丰富内涵。从社会整体上来说，重文化、轻血缘是中国姓氏文化的主流。
中国的各姓氏中，都包含有多个民族，越是大姓，包含的民族数量越多。粟裕将军不知道自己是彝族，是毛泽东主席给他点明才知道的。江西有个蓝姓村落，原登记为汉族，看到少数民族有众多优待，提出并恢复了畲族身份。
中华文化多姿多彩。汉字和汉文化，不是仅属于汉族，而是中国各民族共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各少数民族，在保留本民族的文化特色的同时，也在继承和发展着这些中华文化遗产。汉字甚至走出了国门，汉文化成了影响巨大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中国周边还形成了汉文化圈。中华文化是由中国各民族、各姓氏族群共同创造并不断发展的。
同姓为同宗，同派为同族。 同姓氏同胞之间主要是以宗族文化相联系；同族群同胞中血缘关系才有族谱证明。 各姓氏宗族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组成部分。我们在研究中国民间姓氏族谱之时，一定要有“大中华”的概念，一定要维护社会和谐和民族团结，应该防止族群对立、民族对立的错误思想产生和发展。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中国民间族谱具有血脉延续和文化传承的双重属性。各支系的族谱，血缘属性较强；而全国性的《通谱》（或总谱），则基本属于文化谱。
民间族谱的初修时间是血缘关系考证的重要分界线，之后者考证有据，之前者则证据不足，远古者则无据。族谱的文化内涵，是姓氏研究的非常重要的任务。
千百年来，我国各姓氏族群不断续修族谱，为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科学文化遗产，我们应该珍惜并承担起传承的责任。现在，我国各姓氏族群都在联合编纂本姓氏的全国性《通谱》，这是一种具有重大意义的文化研究活动。
血脉交融和文化传承，是中华民族同胞之间亲情的凝聚剂。我们都是炎黄子孙，维护各民族的团结，促进各姓氏族群的和谐，是我们的共同责任。
（傅荣楷 创作于 201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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