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当今日益普及的农业机械化现代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随吟小诗一首,以表情怀:“刀耕火种忆图腾/老牛破车求生存/千年折腰面土地/一朝崛起笑古人。”千年遗存的农耕文化犹如过电影一般在我的脑海里一一呈现,感到有必要盘点那些渐渐淡去的农活,好让后人知道他们前辈的艰辛,感悟到生产工具的革新是时代进步的表现。
挑圩
在那视机械化为遥远理想的年代,圩区人修堤筑坝,全靠人工用肩膀从远处挑泥,家乡人叫“挑圩”。圩堤须筑得又高又宽方能挡住洪水,故圩堤是圩区人的命根子,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担泥压在肩上,踏着匀称的碎步,扁担一闪一闪的,姿势也还潇洒,其实并不轻松,田间的羊肠小道,只能容一人通行,必须一个接一个排着长队前进,除了集体休息,个人没有半途歇一下的方便,即使有,也不好意思,这点自尊心还是有的,再累,也只有咬紧牙关跟上趟。爬上坡,将泥倒下又从另一条小路返回取土的地方,循环不断。站在大堤上看去,一条用躯体作动力的泥土传送带不停地旋转,在孩子们的眼里还是好玩的。新挑的泥还需夯实,打夯同样是艰苦的劳动。
圩区的农民比山里人尤为辛苦,徽州山里人冬天可以“手捧包芦果,脚踏木炭火”,而圩区人就没有“冬闲”这份福气,秋收一过男女劳力齐上阵,全力以赴,兴修水利,一直要干到开春。
耕田
古人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农民最忙的季节。耕田则是春耕大生产的重头戏。据山海经大荒经说周祖先叔均始作牛耕。可见牛耕田已有三千多年的悠久历史。然而这种几尽原始的生产方式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广大农村仍在普遍使用。
耕牛是农民种田的资本,记得小时侯上学老师曾教我们唱过这样一首歌:“老黄牛肥又大,土改以后到我家,干起活来顶刮刮,我要给它戴上一朵大红花。”那时农民有了耕牛如获至宝,一年到头精心饲养,无数的“放牛娃”得为老牛献上宝贵的童年。
使唤牛耕田俗称“用牛”,这是一项技术活。水田种稻须经过耕、耘、耙、耖等一系列过程均离不开老牛的奉献。配上相应的农具,架上牛轭,得让老牛听话。向左、向右、前进、停止,有一整套口令,而且各地不同,因牛而异。我家乡人“用牛”的口令全是方言,我知道一些,但很难找到恰当的字词表达。
水田的泥层较厚,带水耕耘需要个儿高大的水牛,所以圩区水牛多,黄牛少。耕田牛辛苦,用牛的人同样辛苦,在一尺多深的水田里不停地来回跋涉,其艰苦可想而知。
插秧
以前水乡插秧可谓开盘大战,那场面让我记忆犹新,水田经犁、耙、耘、耥,整理好之后,运来秧苗开始插了,少则几人,多则十几人,一个接一个下田,一人管插六棵,从田这头插到田那头叫一趟。谁先下趟,即先动手,可要论资排辈,先下者无论技术、速度,均需领先,为后者立下榜样。行距、间距要相等,横行、直行要通直,谁出轨一目了然。先者必须比后者快,一个赶一个。先者若让后者超过就不好意思了。
遇到田埂弯曲的水田,先下趟的人不兴顺着田埂打弯,需抛趟,即抛弯取直,留下不规则的小块另补插。抛趟是大显身手的时候,没有过硬本领是不敢的。我见过一个精彩的场面。这家头年冬天从外地娶来一位新媳妇,经过一上午的较量她心中有底,下午插一块大田,需要抛趟,因弯度大,距离长,几个高手互相推让,这位新媳妇怯怯地说:“你们都不下去,我来试试。”大家一听,面面相觑,都在心里嘀咕着:“你能行吗?”在场的两个小伙子竟鼓起掌来,是赞赏她的勇气还是想看她的笑话?不得而知。
这位妙龄女郎,一方头巾拢住披散的秀发,蓝花围裙系在腰间,衣袖卷过肘弯,裤脚卷至膝盖。她拾起一根扁担走到田的另一头,将扁担插在田边,作终端的标志。她回到起点,走下田拿起秧把,抽出一半,另一半抛向身后。只见她左手握住秧把用大拇指和中指均匀地分拨秧苗,右手接过插入水中,一排六棵,左手紧跟右手,贴近水面,两眼瞻前顾后,掌握经纬成直线,犹如画方格、鸡啄米,既准又快。娴熟的技艺,飞快的速度让在场的人赞不绝口。
需要抛趟时,若无高手在场,只有拉绳子,第一个下趟的沿着绳子栽插。
耘田
稻秧插好之后大约过半个月,秧苗全面发棵(即分蘖),需通过耘田除草培土。南方水稻田里人工耘草一般有三种方式:
一是手耘。用手直接耘草,我小时侯曾见过,并不普遍,因为弯腰用手耘草太吃力了。但在杂草特别多的情况下用手耘很有必要,可以将整把的杂草攒成一团塞进泥里作肥料。
二是足耘。这是自古以来沿用的一种耘稻方法。东晋诗人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写道:“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植杖而耘耔”,我看就是这种用脚耘田法,明末宋应星《天工开物》中也提到这种方法,宋应星对“耔”的解释是:“青叶既长,则耔可施焉(俗名挞禾)。植杖于手,以足扶泥壅根,并屈宿田水草使不生也。”(《天工开物?乃粒第一?稻工》),五十年代我曾在家乡亲身体会过脚耘的劳动。脚耘是不用工具,是直接用脚耘,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用力耘田。因为这样身体容易失去均衡,所以要“植杖而耘”,陶公笔下的“杖”绝非是贵族豪绅的手杖,而是足耘时手中要拄着一根木棍,以保持身体平衡。脚耘不用弯腰,较之手耘要轻松得多,但速度还是很慢的。
三是用器具耘。俗称“耘田耙”,这是一种长柄的农具,由于用途不同,“耙”有好几种类型。最常见的一种,芜湖人叫“乌头”。在一个大约长40宽18公分的船形梯状的木框架上安有四排铁齿。按一定角度装上长柄,耘田时可在稻棵行间来回操作,速度较快。还有一种俗称“刮子”,类似阔形的草锄;也有一排铁齿的耙。
据史载,浙江省吴兴县钱山漾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石耕田器中有石制的耘田器,是用石头磨制而成,其背部正中有一圆孔,表明使用时需要安装木柄或竹柄,类似的农具在台湾的一些史前遗址中也有发现。可见以器具耘田历史悠久。
不论用何种方式,都是一边除草一边培土的。现在的农村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由于普遍采取抛秧法,同时施用化学除草剂,农民现在已经很少用人力耘禾了,田间管理所需之劳动量比先前大为减少,农民从几千年来“锄禾日当午”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是一种社会进步的表现。
割稻
家乡人割稻也和插秧一样,一人一趟,管割六棵(强者可割八棵),一般是割完一行放一下。讲速度也讲质量,稻把要抓得紧,稻桩要留得短,稻把要放得齐,严防浪费稻穗。割稻和插秧,两样都是很累的弯腰活,要想速度快,就得少直腰。不同的是,插秧是向后退,割稻是向前进。割稻的季节多在盛夏,为避酷暑同时为抢时间,人们常常是天一亮就下田割,早饭后则割稻、打稻同时进行。
打稻
用禾桶打稻,现在的年轻人见过的可能不多。禾桶是用实木制作的四方形的桶,边长五尺,高两尺,底部有两根粗长的横木,供搬运和移动用。
打稻人站在一角,举起稻把用暗劲将稻穗打在桶板上,技术好的,稻把在空中一旋,稻穗集中砸在桶板上,咚的一声,清脆有力,稻谷全部落在桶内,那姿势真够优美;技术不到家的,稻把散打在桶边上,声音无力,稻谷撒得到处都是。两人对角打稻,动作随意,如四人同时打,有些难度,此起彼落,协调配合是很讲究的。
有的为了赶时间,常常配有副劳力将稻把送到打稻人的手里。
一丘田的稻打完之后,接着是全体动手及时将稻草一把一把地札好,立在田里凉晒。札稻草把也有技术,要札得又快又紧,不是随便就可以札好的。
打场
将收割的小麦、油菜、大豆等农作物铺在场地上晒干进行脱粒俗称打场。以前最常用的脱粒方法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用连枷打,另一种是用石磙碾。
连耞最迟在春秋时代已经有了。《王祯农书》中说:连耞是用四根三尺长的木条或竹条,以皮革编成一块板状。用一个可以旋转的环轴装在长柄的顶端。使用时连耞起落,使竹木条编成的板绕环轴回转,扑打在晒干的作物杆秸上,籽粒便脱落下来。(引自《中国古代农机具-第十讲》)
过去小麦、油菜籽等午季作物的脱粒少不了要使用连耞。我看到的芜湖地区的连耞是竹片做的,徽州的连耞是细杉木条做的,形状结构大同小异。打连耞有一定的技术,不学一下还真打不转使不上力。我老家打场时真够威风,尤其是打小麦需用大力气,讲究的是四人上场,两进两退,一起一落,配合默契,动作一致,两副连耞同时砸在麦穗上,犹如重槌擂鼓,铿锵有力。一声压一声,越打越起劲。
用石磙碾,要用牛、驴牲口套上专用的枷绳拉着石磙在场上打转。这方法南方用的不多,我小时侯见过。
车水
圩区种田离不开水,抗旱灌溉,抗洪排涝,都得用水车,车水是一项极为繁重的劳动,且不说水车的一整套构件搬运、安装费力,登上车轱辘你就得使劲蹲,车头转得快全靠四个人协调用力,稍有懈怠,车轱辘会碰伤你的腿脚。车水很象现在的跑步机,不过跑步机是由电力转动,车水全靠体力转动。遇到水、旱大灾之年,男女老少日夜不停地挂在水车上,尽管劳累,还是说笑不断,更有那只穿着短裤叉的男子,敞开嗓子唱着山歌,喊着号子,声音拖得很长,传得很远。
我记忆中的这些农活已被现代的农业机械所代替,现在人自然不会去学这些过时的技术,但是,岁月沧桑,遗留下来的旧物事总是值得留恋的,通过念想,通过品味,可以从中感悟文化的历史源头,使古老的文明得以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