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刑场上很热闹。亲戚来了不少,还来了不少太学生,当然,也少不了围观的群众。
嵇康看了看自己在阳光之下的影子,知道时候还早,离行刑还很有一会儿。
此刻,他很想弹奏一曲,问他哥哥嵇喜道:“琴拿来了么?”
嵇喜说:“拿来了。”
嵇康弹了一首《广陵散》。
这首曲子,是一位异人传授给他的。异人说,你千万不要传给别人。当年,袁准(字孝尼)曾想向嵇康学习弹奏这首曲子,嵇康没有教他。
“《广陵散》与今绝矣!”嵇康长叹一声,慷慨就义。
这一年,是魏景元三年,公元262年,嵇康40岁。
(二)
嵇康之死,导火索是一起迷奸案引起的诬告案。
嵇康和吕安,年轻时就是好朋友。古书上说两人“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虽然住得挺远,但只要想对方了,就穿越小半个中国去看对方。
吕安的老婆徐女士,极其美丽。吕安的哥哥吕巽垂涎已久。公元261年,吕巽逮住机会让自己的老婆把弟媳妇灌醉,迷奸了她。
吕安知道此事后,准备向有关部门告发。作为吕安吕巽兄弟俩共同的朋友,嵇康调解了此事,劝吕安不要告发哥哥。吕安同意作罢。
嵇康劝吕安息事宁人,可能是为了避免自己的朋友受到更大的伤害。当时,魏国的大权已经完全被司马氏集团所掌握。吕巽正担任着丞相掾的官职,是司马昭的宠臣。如果吕巽对弟弟下手,吕安很可能又要吃亏。
劝完弟弟,嵇康又劝哥哥吕巽不要再为难弟弟。吕巽对天发誓,答应了嵇康的要求。
不料,不久之后,吕巽心中有鬼,竟然出尔反尔,恶人先告状,诬告吕安不孝,打自己的老娘。
这样一个人渣,竟然是司马昭身边的宠臣。司马氏集团的腐败、黑暗可见一斑了。
虽然吕巽是个人渣,但是,作为司马氏利益共同体中的一员,他的话还是很管用的。很快,吕安被发配去辽东。
得知此事后,嵇康大怒,立即写了一封信与吕巽绝交,此即《与吕长悌绝交书》。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嵇康不会死得那么早。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被发配辽东的吕安,给嵇康写了一封信,措辞十分激烈,对司马氏集团的不满溢于言表。信中说:“顾影中原,愤气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厉。龙啸大野,虎睇六合。猛志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难,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吾之鄙愿也。”
不晓得什么原因,这封慷慨激昂的信,落到了当局手里,成为了吕安反对司马昭的铁证。
吕安被抓了起来,接受审讯。作为收信人,嵇康出庭作证。负责审理案件的人,是钟会。
(三)
钟会,是司马昭的心腹,也是当时的大名士,对于才性论颇有研究。他写了一篇《四本论》,想让嵇康指点一二,到了嵇康家门口,却不敢进去,只是把文章远远的扔进了院子就赶紧跑了,可能是怕嵇康给他难看吧。
还有一次,钟会带领着几十个名流去拜访嵇康。当时,嵇康正在家门口的大柳树下打铁。远远地看到钟会来了,嵇康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铁锤,也没有搭理他。钟会受到冷落,自感没趣,正准备要走呢。这时,嵇康才冷冷地问他:“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的回答也很妙,他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现在,案子落在了钟会手里,当然没有好果子吃。
钟会对司马昭说:“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
诸葛亮曾自称卧龙,钟会在这里把嵇康也比作卧龙,是煞费苦心的。当时,竹林七贤是文化思想界的领袖。其中,又以阮籍、山涛、嵇康为首。山涛,是司马氏的亲戚,早已做了他们的官,为他们干活,成为司马氏的亲信了。阮籍,放荡无为,但也不敢公然与司马氏做对,后来还为司马昭称王写了劝进表。
只有嵇康,是采取彻底的不合作态度的。作为朝野瞩目的意见领袖,嵇康这种不合作态度,令司马昭很不爽。而且,嵇康还是曹操的曾孙女婿。
(四)
司马昭又想起了嵇康和山涛绝交的事。山涛和嵇康是老朋友了。
那一年,山涛从吏部的岗位上升官,推荐嵇康补缺。
这种事,就相当于现在的职场推荐信。如果有人推荐鄙人到中央组织部去任职,鄙人当然会很开心了。不料,嵇康竟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书信,宣布与山涛绝交。信中自称“非汤武而薄周孔”,不愿意当官。
这封信,宣告了嵇康和司马氏集团的彻底决裂。当时,司马昭就很气愤。嵇康的死,此时已经种下了祸根。
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说:“但最引起许多人的注意,而且于生命有危险的,是《与山巨源绝交书》中的'非汤武而薄周孔’。司马懿(小孺按:此处鲁迅记错了,应为司马昭)因这篇文章,就将嵇康杀了。非薄了汤武周孔,在现时代是不要紧的,但在当时却关系非小。汤武是以武定天下的;周公是辅成王的;孔子是祖述尧舜,而尧舜是禅让天下的。嵇康都说不好,那么,教司马懿篡位的时候,怎么办才是好呢?没有办法。在这一点上,嵇康于司马氏的办事上有了直接的影响,因此就非死不可了。”
但是,当时司马昭并没有下手。现在,嵇康竟然公开为不同政见者吕安辩护,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且,嵇康的影响力太大了。嵇康被抓入狱之后,数千太学生上书请愿,希望司马昭饶他一命,让他到太学去当他们的老师。一些豪杰之士还自动入狱,陪嵇康坐牢,以示抗议。
这样的意见领袖,竟然不与自己合作,不杀他杀谁?
嵇康必须死。
以什么理由来杀嵇康呢?这事儿,还是由钟会来负责。钟会给出的理由是:“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势,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昔太公诛华士,孔子戮少正卯,以其负才乱群惑众也。今不诛康,无以清洁王道。”
不合作,乱说话误导群众(乱群惑众),这就是嵇康的死因。
于是,嵇康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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