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郡 魅力儋州 海
儋 州 解 元 在 崖 州
《陈圣玙家书》
作者：羊中兴
近日随便翻翻各地送来的民刊，无意间看到乐东县《望楼河》杂志有一篇记述《陈圣玙家书》逸事的文章，因为是陈圣玙的同乡，所以颇感兴趣地把它读完了。
椐作者法戈先生介绍，他在读小学的时候偶尔听到陆思模校长和陈育德老师的对话，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夸赞《陈圣玙家书》，认为它内容健康，有启迪后生、引导为人处事的功效，同时文笔优美，情真意切，堪称是乡土经典范文，他们也各自从中获益非浅。陈校长慨叹道：“可惜这好文章早就失传了！”陈老师却说：“听讲咱们村颜文鹏老先生曾抄录下来，不知道他肯不肯借出重温？??”
小法戈听到这里可高兴了，他赶紧径直去找颜文鹏老先生，因为这位老先生正是他的姨父呀，哪有不肯借阅的道理一一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姨父不仅惜文如金，还训了他一顿想入非非，不好好读书。小法戈原本也是个嗜学的种子，死活都想得到这篇佳作。于是经常买些糖果饼干之类小食去找姨父家中的表哥、表弟们玩耍，从中侦察到了文章收藏的地方。结果不言而喻，“顺手牵羊”回自己家中埋头苦读。最后因为“文革”破旧立新，这范文终归逃不出厄运，被抄家的小兵卷走了??
陈圣玙者，何许人也？他的家书中究竟蕴藏着什么秘密，让学校的老师和年幼的孩子都那么迷醉和向往？他是儋州文化人士，为什么会跨过昌江、东方两地，直接影响到近200公里的乐东县民众？我们还是先从《儋州志》摘录一段文字看看吧：
“陈圣玙，字若仁，清解元，长坡镇书村人，天资聪颖，卓尔不群，学问精深。其为文，意在笔先，胸有成竹，结构严紧，遣词动人。1753年(乾隆十八年)考中解元(中举第一名)，博得主考刘公墉大加赞赏，时人称其为“乡会正宗”。其曾设馆课徒，诲人写文章应以义理为重，不求浮词墨调，故学成者甚多。其逝世后，诸生立“报恩碑”以纪念之。此外，他对儋州地方民歌也有研究，曾有民歌——《劝世歌》传世。”
其实，陈圣玙的家书及其遗闻佚事早已在儋州民间广泛流传。据说他高中解元后不思出仕，选择在家乡执教，因为主持正义而触犯权贵，被诬告为“犯上作乱图谋造反”并通缉追捕。百般无奈之下，他来不及惜别新婚不久的娇妻薛氏和年迈的双亲，星夜独身离家潜逃，蜇伏于崖州乡下一一汉置十六县之一的乐罗地区。
他先在当地某大户人家做佣工，偶尔帮小顽童完成家庭作业而崭露头角，转当私塾教师。后来崖州德化书院成立，公开面试招聘主教，他以“北麟南走，满山虎豹尽低头”为下联对接考官的上联“西鸟东飞，遍地凤凰难立足”，博得众人满堂喝彩，当即任为书院主教。他居崖掌事二十多年，桃李遍及乐罗各地，为崖州培养了诸多人才。
于此期间，他与大户的那位知书达礼、谙诗熟对的小妾经常接触，日久生情。某日小妾到书房插花，偷偷地在花束间夹藏两首小诗：其一 “月上新凉凛气生，罗衣不耐坐深更。一钩未有团栾意，照着侬来分外明。”其二“孤儿疏灯怕上楼，润珠常向枕函流。秋来心事谁能晓，诉与天孙不解愁。”陈圣玙阅罢，无法按捺心中欲火，坠入爱河不能自拔一一殊不知这是大户蓄意小施的“移花接木”锦囊，有意撮合他们以让陈圣玙把根留住。此后，陈圣玙顺水推舟，依旧与小妾亲密无间，情投意合，难舍难分。以至于后来竟乐不思蜀，无意重返梓里了。
但是，他那坚心守候的年轻美貌的原配夫人，还一直在老家盼星星、盼月亮，天天祈求他早日平安回归。特别是他所涉“罪案”时过境迁，不再有人追究的时候，更加使她思夫心切，情曲难抒。于是她登门拜见“野鹤进士”黄河清义父，请他代笔写信促陈圣玙及早返家团圆。
黄河清本来就对陈圣玙这小子的久去不回颇有看法，所以二活没说就应承下来，连夜研墨挥毫，一口气写成这篇催人泪下的家书：
“丈夫乎，岂非人情哉？夫诵诗读书，固足以光宗耀祖，而闺门琴瑟，亦足以垂裕后昆。妾幸少踵君门，虽不如月下秀花，足邀君郎之眷恋，亦不至沉鱼落雁，虚掩生质之美华。纵薄德贻羞，才郎见欲，然天作之合，夙世良缘。溯自成姻以来，一双鸿雁，情遍江山。两姓鸳鸯，身栖枫木。思清风之拂披，兴颂桃天。听静夜之钟鼓，寄情窃窕。颠鸾倒凤，雪深三尺不知寒。聚会胸中，顿忘东方之既白。回忆当年，乐何如耶！今君背井离乡，已积月累年，双枕单寒，赌物而兴悲叹。玉镜吊空，慕音容而流泪。枕上笑话尚在，美人容貌何方？朝思暮想，望白雪红梅而肠断。寤寝反侧，想青山绿水见长。人隔天涯，梦思海角。纵邻家往来谈笑，虽可解忧，而同侪离散，又觉凄怆。含泪而归，谁知无盲之恨!丈夫乎，知之否乎？仰视桥上鸳鸯双双游水，俯察园中蝴蝶，对对穿花，物犹如此，况于人乎!无药可医长夜恨，千金难买少年春。况君作客他乡，伤心欲泪，弃我青春守帐，情实可怜。丈夫乎，岂不知者乎!昔许生死同穴，而今各别两方。望落花而伤心不尽，对斜月而抱恨难忘。欲守孤枕，则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欲抛清就浊，则赤绳已系足，终身不解。欲问境以寻，而君踪不悉何往。欲留家以待，则君归未卜何时。虽黄卷青灯，望金榜之题名。倘失青春，而后悔之晚矣。呜呼!人无二世，草无二春，江河长流，韶华不再。丈夫乎，胡不知归来兮!”
家书经几番周折后，终于送达陈圣玙手中。他捧着这声声带泪的信笺，心头浪涛汹涌澎湃，往日的恩爱情义历历在目。二十年离弃妻室如敝履不顾，岂能没有丝毫负罪之感啊！但真要回去又情何以堪？这边的事情就那么轻易放得下来？思来想去，还是，还是暂且拖延一段时间，再说吧??
然而，他老家的痴情发妻仍在坚心守望，不甘罢休。看到家书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她急得心如火撩，不思饭菜。这毕竟是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她不能让丈夫背负伦理的骂名继续沉沦下去。于是又哭成泪人去拜见黄河清大人，求他烦劳再次代笔，促陈圣玙勒马回头，赶紧归来。黄河清被她的情挚深深打动，感慨良久，斟酌数日后又拟出一封撼人肺脯的“谏夫书”：
“父生母育，乾坤之德难忘；夫唱妇随，山海之盟已定。唯愿百年好合，讵堪一旦分离。今君浮梗于东吴。妾系匏瓜于西蜀。迨妾送君之日，忆君嘱妾之言，近则一岁两周，远则三年五载。岂料人情反复，蹉跎二十余年，道路迢遥，睽一千余里。秋雁传信，传不到君家之兀席;春燕叫友，唤无尽妾氏之情怀。堂上抛弃翁姑，膝下又无男女，家庭瓦解，囊橐罄空。靠将值而不能，乏米钱而谁济。一年十二月，月月受肌寒，一月三十朝，朝朝无温饱。欲去寻旧盟，则山遥路远;欲抱琴别调，则变节名污。欲赴水投河，必葬江鱼之腹。欲悬梁自缢，难免蝇蚋蛄嘬。欲贪生畏死，不忍凤只鸾孤。闻雨滴，则点点生愁，听鸡啼，则声声带恨。长流眼泪，枕边滴湿衣襟。久历风霜，身穿衣裳破裂。形容枯槁，云鬓转为蓬松。君无思蔡邑之忘箕帚，遗臭万年，宋弘不弃糟糠，流芳百世。乌鸦何义，尚知反哺之恩。戾虫无情，亦晓好合之义。况人为万物之灵，反不若鸟虫乎!昔汉高祖之弃吕后，刘玄德之弃甘糜，实乃争地图王，赵子龙之别家口，百里奚之弃废彦皆为忠君报国，君既非争地图王，抛妾何故?又非忠君报国，弃妾何为?然妾实无弃之由，而君又有弃之实。昔卓氏淫奔之女，相如犹感白首，莺莺改嫁之妇，张洪犹忆故友之情而求亲。妾乃明婚正聘，非卓氏之可比。守节存贞，非莺莺之所同。君何反正归邪，忘恩负义。视新欢如掌上明珠，弃旧盟如道旁苦李。然下抛贱妾，理固不容：上背翁姑罪更难逃。凡人养子，历苦多年。十月怀胎，承严父之血脉。三年哺乳，食慈母之膏脂。才能行，则喜气欣欣;稍得病，则忧心忡忡。子行而亲不往，则三回四顾;亲行而子不至，则万唤千呼。及其成长，请师启蒙教读，娶妇偕伉俪之欢。望子成龙，报答亲恩。晨省昏定，视膳问安。君何弃双亲而不顾?舍棺梆于荒郊，风吹雨洗，忍双亲于道旁水浸沙埋，令千人之痛惜!君不闻董永卖身葬父，仙姬降世为妻。吴起杀妻弃母，五雷作马分尸。天人报答之警，捷于影响。未有不孝其亲而得孝身之理，未有不葬其亲而得葬身之地。世间岂有不孝亲之子哉?妾闻崖州境地，花锦城池，朝游柳巷，暮宿花街。日复一日，任笙歌之乐耳。年复一年，忘好合之初心。劝君舍乐土之荒音，寻回故园之桃李。上葬双亲归土，下慰妻子初心，免双亲为有子之孤魂，免妾为有夫之寡妇。将功赎罪，转妖为祥。倘或钟停漏断，君身便作崖神。若蒙浪浮生，君身则厚儋耳。君若不归，预卜终身不结果。那时摇尾乞怜，悔过已不及。安知旷野荒丘，非君葬身之地。江河流水，非君抛骨之滨。书到君前，宜当泪读，指天誓日，要速速返家。”
这一回，陈圣玙只读完开篇几句就怎么也坐不住了。他激动地来回踱步，口中喃喃有词：“归去来兮，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当晚一夜未眠，天还没亮就起来收拾行囊。撕心裂肺地与新人拥别之后，匆匆跨上马鞍，驰往回归儋州之路。
谁可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啊！当他到达崖州西部的昌化江畔时，正值空中乌云密布，有山雨欲来之征。可他归乡心切，无暇思索，急着牵马上船，催艄夫加速撑篙。突然雷电交加，暴风雨瞬间袭来，小船掀翻，他连人带马落入江心，被滚滚山洪卷往出海口??
陈圣玙不幸罹难的噩耗传回崖州德化书院，院中师生们和乐罗村民纷纷为失去一位学识精深、诲人不倦的好先生悲痛涕零。儋州老家的文人学士和乡间百姓，无不哀惜一代名儒竟如此劇然逝去！
此后，儋、崖两州他的114名门生和再门生，感其恩德，不忘教泽，于嘉庆二年（1797年）共同为他立起一块“报恩碑”。碑存现儋州市长坡镇书村陈氏祠堂，由“经元陈大章拜撰，举人符郎拜篆，廪生刘钦书丹”。碑文如下：
“吁戏！先生不忘禀天地之阳刚，窥濂洛之毫芒。皎皎松筠，节操巍巍，山斗文章，荐于乡而首出，栽多士以名扬。闻风廉顽，懦立启后，桂馥兰芳。怅哲人兮渺渺；衍教泽兮汪汪，是以没世不忘。”
正如以上巜望楼河》作者法戈老人所言：“陈圣玙在崖州任教二十余年，培育了不少人才，崖州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陈圣玙无愧为儋、崖两州文化的使者。百多年来，《陈圣玙家书》像友谊的彩带，把儋、崖两州人民的心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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