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日」公种号
第 082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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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春雨医生」个人专栏
这是一篇整理自微博的「鞑夷」文。
全文约4000字，阅读约需8分钟。
关于什么是「鞑夷」，如何「挂号」。
详见微博@科学家种太阳 的置顶微博。
或者微博私信回复「挂号」查看。
问
日日，我是女生，刚刚给我爸爸打完电话。
每次跟他交流，我都会特别崩溃，特别委屈。
不好意思我又哭了。
我真的特别委屈。
我叔叔家的小孩，考试考得还不错，他在群里发红包，庆祝人家考得好，还在群里叮嘱我要好好学习。
可是我呢，我这么多年那么多奖状，那么多满分，他从来没有表扬过我。一句表扬都没有。
很小的一件事，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每次一想到，就觉得特别伤心。我有跟朋友说过这件事，就是我爸连我今年多大了，他都不知道。
我朋友安慰我说，别人家爸爸如何如何啦，至少你爸爸还如何如何。我又不是跟你在比谁惨。
我现在选择的专业，全都是为了我爸。我一学期，选了8门课，基本上每天3点钟睡，都在赶论文。
我真的是，拼了命地，想要，让爸爸开心，才这个样子的。
可能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吧，抱歉。
虽然挂了号，你也可以不用管我。
对不起。
答
姑娘你好，听了你这几段断断续续的语音，心里很难受。
你继续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
不要压抑自己的难过，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我不想给你讲什么大道理，因为我觉得道理其实你都懂。
人的很多痛苦，甚至绝大多数痛苦，都不是因为不懂道理，而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给你分享一个我的故事。算是努力和你比谁惨吧，嗯。
我爸是一个老师，也是一个噩梦。
我相信，会有很多自己父母是老师的孩子们，不用往下看，也明白我在说什么。
其实我的成绩已经非常优秀了，基本上所有考试都永远在前三。但这永远是不够的。
你知道，不会有某个人每次总是比你强，但每次总是会有某个人比你强。他永远会用自己班里的第一名，虽然这个第一名每次可能是不同的人，但永远会有一个第一名，拿来和我比较。
「为什么你总是不如别人呢？」
学校好几千人啊，我得了第二，他却只看到我不如第一。
然后我就想起这个视频：
（全长28秒，直接点击观看）
「什么都不能跟人家比，谁像你一样没有用啊」
「没有谁能像你一样啊，不用什么都跟人家比」
有时我宁愿他心情不好直接揍我一顿，那样来得更安心一些。更可怕的是，有时他心情还不错，不想动手，就会阴阳怪气地看着我说些我当时并无法理解的反讽。那种感觉才是比被人毒打还难受。
这是一个噩梦。
即使在我成年很久之后，我都特别惧怕听到有人用大串钥匙开门的声音，因为那会让我想起父亲下班回家时开门的声音。在我的所有记忆里，他只要一回到家，家里就会变得，要么黑暗压抑，要么腥风血雨。
我曾经告诉过他这件事，我爹只是讪讪地笑着，说，钥匙声音有什么可怕的。
是啊，钥匙声音有什么可怕的呢？
后来我看了《进击的巨人》，是啊，一面墙有什么可怕的呢？
真正可怕的，是墙后面的东西。
图片摄于 日本 大阪 环球影城
「那一天，人类终于回想起，
曾经一度被他们所支配的恐怖，
和被囚禁于鸟笼中的耻辱。」
（最近好喜欢 If You Want Me，再次分享给大家）
我小的时候，作文一直很差，基本上就是勉强及格的程度。
可能你不太会相信，觉得一个成天理逻辑、写文章、骗赞赏的人，怎么会作文不及格。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事实上我高考作文都不及格，60分满分我只得了20多分。假如当年作文及格的话，我可能就会阴差阳错地进入清华数学系了。
有一次，我爸可能突然意识到，反讽和毒打并不能帮助我学会写作，所以他心血来潮给我讲了一小时写作文的技巧。重点就是，要观察生活，要列出量纲，要用心认真，就肯定能写好。
我有点害怕，但又很开心，因为我觉得我爹终于和我开始使用灵长类的方式进行沟通了。然后我很认真地写了一下午，改了又改，觉得这样的文章应该是入得了我爹的法眼了。
晚上，我爹带着他的大串钥匙开门回来了，拿起我的作文开始看。我胆怯又期待地斜眼瞟着他的脸色，浑身僵硬。
这个画面我现在闭上眼就能看到，栩栩如生。
我爹冷笑了一声，把作文纸扔在桌上，搭眼看了一我下，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狗屎。
作文内容到底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一瞬间的感受其实就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我呆滞地捡起那几张作文纸，被他像擦过鼻涕一样避之惟恐不及般扔掉的厕纸，缓慢转身回到自己卧室，关上门。
凭什么！
我哪里写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你想让我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做！
怎么你才满意，你告诉我，我可以努力！
但什么是「狗屎」？！
你凭什么肆无忌惮地侮辱嘲笑伤害我？！
就因为我是你儿子？！
然后我哭了不知道多久。我觉得可能我那天把后半辈子的眼泪都差不多流光了。
当你终于误以为这一切有可能会变好那么一丁点时，你终于明白这只是自己的幻觉。一个小孩子，痛哭流涕地嘲笑自己太幼稚，这画面我想想都想笑。
杀不死你的，都会让你更强大，你现在遭受的苦难，总有一天会有助于你。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真正被我爸伤害过，因为我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了。
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讨好一个我根本不可能讨好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讨好？还是滚蛋吧。
我小时候，为了让身为书法家协会什么狗屁名誉会长的我爹脸上有光，苦练过挺长时间的硬笔字书法。庞中华，他大爷的。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很多我就得了什么XX地区硬笔书法大赛XX奖。无数想要虐待自己孩子的家长蜂拥而至，要花钱买走我的作业本回去给他们家孩子做榜样。这么傻屄的行为，被我以「叔叔阿姨不行的作业本我还要留着复习呢」为借口拦了下来，所以我才没有在学校里变成全民公敌。失望的家长们临走时还不忘说，看别人家孩子，作业本还要留着复习呢，真是爱学习呀。爱你妹的学习。
从「狗屎作文」事件之后，我再也没练过字，而且努力往丑写，怎么丑怎么写。有次语文老师说，你是要从楷书转行书嘛？要不试试行楷吧，有个过渡会好些。我心想去你的吧，行你奶奶的楷。
我从一笔一划的小学生字体，到书法大赛获奖，用了大概半年多。可是从标准楷体，到「鬼画符」，只用了半个月不到。
非常神奇的是，直到现在，我已经想要努力认真写好看一些了，但我的手就像着了魔一样，永远都只能写出那么丑的字了。
这可能是我和我爸的矛盾，留在我身上的封印吧。
我曾经在微博上写过一个段子：
- 妈妈那些人为什么拼命跑？
- 因为第一名有奖。
- 那第二名有奖吗？
- 没有，人们只会记得第一名，没人在意第二名，你也要做第一名，懂了吗？
- 不懂，第二名没有奖，为什么还要拼命跑？
那些腿短的人为什么还要长着腿？
妈妈像你这么失败的普通人为什么还要生小孩？
前段时间成都达州学生 小斯 在高考后自杀，并留下遗言：「我的尸体要么烧了，要么扔了，别把我拿回去。心烦！」
对于家，对于父母，仇恨至此，很难理解么？
文章里有句话特别触动我，「有种鸟很讨厌，自己飞不起来就在窝里下个蛋， 要下一代使劲飞。」
这种鸟，这种鸟人，你是永远无法讨好的。
你不是阿汤哥，没有必要去完成 mission impossible 。
既然他们是永远无法讨好的，而你活着本就不该只是为了讨好别人，那就让他们滚蛋吧。
讨好你爹？还是滚你爹的蛋吧。
说到这里，你可能以为我要说，那就断绝父子关系、父女关系什么的，不要再和原生家庭有什么瓜葛。
其实不是的。
我想说的是下面的结论：
我曾经听过一个对《皇帝的新衣》的解读，非常有趣的角度。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其实没穿衣服，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敢说出来？
因为没人知道，别人也知道这件事。直到，有一个小孩子说了出来，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家都看不到啊，原来别人也知道皇帝没穿衣服啊。
皇帝没穿衣服这件事，本身没有发生变化。
我知道皇帝没穿衣服这件事，也没有发生变化。
发生变化的是，我知道了别人也知道皇帝没穿衣服，这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在和无法讨好的父母相处时，其实是一样的。
你知道你的父亲是永远无法被讨好的。
其实你的父亲也知道你永远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当他知道你也知道他无法被讨好时，奇迹就会发生。
对不起，爸爸，你对我的控制，已经失效了。因为我已经看懂了你的「魔术」，它就自动失去了「魔力」。而父亲在明白这一点之后，也将会停止继续「做法」，因为那只是在无谓地证明自己的无能和失败。
子女，其实不仅有在生理上抚养父母的义务，还有在心理上让父母成长的义务。合格的子女，要让父母意识到，他们自己在控制子女的这条路上，终将失败，甚至已经失败。
只有我们反过来迫使父母认清这一点，让我们自己和他们都清楚地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是独立的、是平等的、是自由的，他们才能真正长大，成为合格的父母，而不再妄想着继续扮演牵线木偶背后的傀儡师。
生而为人，是辛苦的。
如果我们自己想不明白、逃不出来，只会让长不大的自己，和长不大的父母，一起继续纠缠、沉沦、痛苦。
如果我们想要变好，就一定要知道，我们的价值在于自身而不在于讨好父母，先让自己长大，再去帮助父母长大。
我爸现在和我的关系，非常平等。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偶尔分享人生经验，见面时开怀、别离时眼红。
如果早点可以这样，那该多好，该有多少美好的回忆，取代现在心中留下的伤口？
真希望自己当年可以再强大一些、再成熟一些、再勇敢一些，帮着我的爸爸，早点和我一起长大。
一个中年人，坐在电脑前，回忆自己当年作文不及格的事，写着一些不知所云的文字，鼓励那个曾经幼稚的小孩子不要那么幼稚。
这画面，想想我就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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