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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居:安大简《邦风·周南·樛木》解析 | 中国先秦史

子居

  前两天友人来问及为什么笔者在《安大简〈邦风·周南·关雎〉解析》中说“安大简《邦风》显然不是从《论语》所说《诗三百》中拆分出来的,只会是当时仍单编流行的《邦风》而非《诗经》[1],大致聊了几句,意识到学界的洗脑灌输达到了怎样的程度,所以干脆这里先解释一下何以春秋末期存在《诗三百》是非常缺乏可信度的说法这个问题。

  《诗》三百之称,先秦典籍只见于《墨子·公孟》、《礼记·礼器》、《论语》。《论语》这本书和其他先秦诸子典籍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第一,据《论衡·正说》:“汉兴失亡,至武帝发取孔子壁中古文,得二十一篇,齐、鲁二,河间九篇:三十篇。至昭帝女读二十一篇。宣帝下太常博士,时尚称书难晓,名之曰传,後更隶写以传诵。初孔子孙孔安国以教鲁人扶卿,官至荆州刺史,始曰《论语》。”可见《论语》最初是称“传”,不是以通常的某子形式冠名的,与先秦诸子结集冠名方式不合;第二,“子曰”这种起句方式,其实是可以理解为任何一个“子”说过的,也就是说,如果《论语》的编者以他人的言论冒为孔子之说,也无从指摘;第三,可能为先秦典籍的这个范畴里,只有《礼记·坊记》明确引过一句《论语》,而前引《论衡》文说明,仅这一条也很可能是汉代窜入的。这意味着,《论语》完全可能就是出自孔鲋之手,如此则说《论语》是先秦文献都很勉强,遑论幻想什么春秋末期、战国初期。历代学人无视《论语》中词句特征而刻意拉高《论语》成文时间的行为,不过是传统意识作怪而已;第四,其他先秦典籍引用与《论语》所记相似或相同的句子时,或者干脆不认为是孔子及孔子弟子说的,或者径直称孔子其人而不言《论语》其书,无论哪种情况,显然都说明《论语》中拼凑了很多传闻之辞;第五,《论语》有抹除言辞背景的倾向,脱离背景的言辞,很容易被以任意方式诠释,也更容易被改动、增删,这一点众所周知。所以,《论语》称及《诗三百》,完全不足以证明春秋末期《诗三百》是真实存在的。《礼记·礼器》即使相信《礼记》基本皆为先秦作品的王锷先生,也定为战国中期[2],而笔者则认为由《礼器》杂取诸说和率意造作来看,《礼器》更可能是战国末期成文的,故《礼器》也不足以证明春秋末期存在定本《诗三百》。《墨子·公孟》篇成文之晚,素来有论,其称越王勾践已是“昔者”就足以说明,所以《公孟》篇同样不能证明春秋末期存在《诗三百》定本。《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所记季札观乐于鲁的内容,历来都被论《诗》者所频繁引用,但《左传》的诸多研究者都指出过此段内容并不可信了,整段内容中预言了陈的“不久”、郑的“先亡”,绝不会早于战国前期,更可能是战国后期才敷衍出的内容,所以季札观乐或有其事,但如《左传》中所记论《诗》如此详细则基本毫无可信度能言。

  相对于此,分析先秦典籍对《诗》的引述实际上更能反映出《诗》的结集与传播。据笔者记忆,今本《诗经》内容在先秦文献数百次的引用中,陈风、桧风从未被引用过一字一句,足以说明这两部分即使春秋末期存在,也不曾广泛流传。《鲁颂》除《孟子》和《论语》外,也不见任何称引,《孟子》是其弟子后学所集,成编不会早于战国末期,《论语》如前文所言极可能成编也不早于战国末期。那么这里的问题就是,如果《诗经》是贵族教材,何以其他人皆不引《鲁颂》来证明自己的文化素养呢?日本冈村繁先生《周汉文学史考》曾统计《左传》会谈、会面记载中的引诗和赋诗[3],在这个统计表中,齐、王、魏、陈、桧、曹六风皆一次未见,冈村繁先生且据该表指出二南、三卫与之后的十风出现频率区别明显。冈村繁先生较相信传统的记载,笔者则不同,《左传》的编成已是战国后期,这些引诗、赋诗内容自然不能全部视为春秋实录,而如果这样的内容尚且不能涵盖今本《诗经》,那么今本《诗经》究竟是何时编成的,自然是大有疑问的事情。并且,相对于未被引及的《风》诗,先秦典籍中引用逸诗数量出奇地高,据笔者所知,大体目前可见的全部先秦传世文献中,引用了近三十次逸诗,这还未计算出土文献中的逸诗部分,此引用数量已接近对《周颂》的引用总量,由此推测先秦逸诗篇数与《周颂》相当,恐也不为甚过。因此,这也可以反过来证明,今本《诗经》框架并不能上推到春秋末期。

  在此基础上,反观安大简《邦风》,即使按《邦风》理解,安大简所收也仍不是今本《诗经》中的全部邦风,而且邦序、句序,用字与今本每每不同,这都说明至战国前期《邦风》很可能尚不具备一个经典性的定本,更遑论《诗三百》,所以笔者才说“安大简《邦风》显然不是从《论语》所说《诗三百》中拆分出来的,只会是当时仍单编流行的《邦风》而非《诗经》。”再由此比较上博简《孔子诗论》,自上博简整理发布以来,学界主流就一直在倾向于拉高其成文时段,而安大简《邦风》既出,《孔子诗论》的成文时段被一些论者人为拉高这一点就非常明显了。试想,如果安大简的原拥有者有全部的《诗经》,何以要抽出几个邦风单独成编,还特意打乱次序呢?儒家不是据说战国时期第一大帮派吗?孔子不是据说拿《诗三百》教了七十二弟子、三千后学吗?子夏不是据说文学第一,在河西开补习班连魏文侯都是他徒弟吗?什么理由安大简《邦风》甚至连邦风都收不齐、理不顺呢?以此反证,即可见《孔子诗论》不但不会是孔子所论,甚至不会是子夏所论,只不过是来历完全不明的造作成篇而已。

  回到《樛木》篇,《毛诗序》称“《樛木》,后妃逮下也。言能逮下,而无嫉妒之心焉。”而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卷一:“《文选·潘安仁〈寡妇赋〉》云:‘伊女子之有行兮,爰奉嫔于髙族。承庆云之光覆兮,荷君子之惠渥。顾葛藟之蔓延兮,托微茎于樛木。’李注:‘葛、藟,二草名也。言二草之托樛木,喻妇人之托夫家也。诗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案,潘以女子之奉君子,如葛藟之托樛木。李引此诗为释,是古义相承如此,不以‘樛木’喻‘后妃’、‘葛藟’喻‘众妾’也。且诗明以‘樛木’、 ‘君子’相对为文,无‘后妃逮下’、‘不妒忌众妾’意。《文选·班孟坚〈幽通赋〉》:‘葛绵绵于樛木兮,咏南风以为绥’,李注引曹大家曰:‘《诗经·周南·国风》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此是安乐之象也。’潘、李所用诗义,不能明为何家。大家用齐义而说此诗亦不及‘后妃逮下’,知三家与毛义异。”所论明显较毛序合理,《寡妇赋》李善注尚有“累,犹蔓也。”显然也是古注,《诗经·小雅·南有嘉鱼》中有“南有樛木,甘瓠累之。”除以“甘瓠”易“葛藟”外,余者与《樛木》起句全同,《南有嘉鱼》此句毛传言“累,蔓也。”即可证李善所注确有来源,而《樛木》毛传却言“故葛也藟也得累而蔓之”,其改易《诗》古注的痕迹至为明显。笔者《安大简〈邦风·周南·葛覃〉解析》已提到:“《葛覃》起兴的‘葛’,旧注往往即指为蔓草,《玉篇·艸部》:‘葛,功遏切,蔓草也。’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八十一:“葛藟,下伦委反。郭璞注《尔雅》云:‘藟,藤类也。’《文字典说》:‘葛,蔓也。’”而《说文·艸部》:‘蔓,葛属也。’说明葛、蔓往往互训,而蔓与蛮通,《左传·昭公十六年》:‘楚子诱戎蛮子杀之。’《公羊传》作‘戎曼子’,河南腹地周边往往有鄤姓国族,名曼或蔓的地名,皆与蛮氏有关。”葛、藟皆蔓生,所以可以取喻于蛮,由李善所引古注也可见“累,犹蔓也。”故《樛木》以“南有流木,葛藟累之”起兴,很可能就是在比喻蛮君与友邦国君的联姻,比之于《召南·鹊巢》,则《樛木》诗盖即蛮君为祝贺新婚夫妇而作。

【宽式释文】

南有流木,葛藟累之。乐也君子,福礼俀之。

南有流木,葛藟彭之。乐也君子,福礼将之。

南有流木,葛藟榠之。乐也君子,福礼成之。

【释文解析[4]

南又(有)流(樛)木〔一〕,葛

〓(藟累)之〔二〕。

  整理者注〔一〕:“南又流木:《毛诗》作「南有樛木」。「流」,《上博一·孔》简一作「梂」阜阳汉简、《韩诗》本并作「纠」,「流」「樛」音近古通《玉篇·玉部》:「瑬,又美金也,亦作鏐。」毛传:「木下曲曰樛。[5]《尔雅·释木》:“下句曰朻,上句曰乔。”盖即毛传所本,但“丩”、“乔”、“求”、“翏”并通[6],《诗经·小雅·伐木》:“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毛传:“乔,高也。”因此《尔雅》的“下句”、“上句”或可考虑别有所指。先秦文献中的上、下,往往又指上游、下游,如上蔡、下蔡即是其例。《樛木》的“南有樛木”与《汉广》的“南有乔木”为类似的起兴句式,考虑到《诗》中多用谐音双关,则《樛木》中的“樛木”很可能指的就是鄝国。春秋时曾存在三个鄝国,《尔雅》的“上句曰乔”或是本指西蓼,“下句曰朻”则可能是指东蓼。《郑文公问太伯(甲本)》有“世及吾先君武公,西城伊、涧,北就邬、刘,萦轭蔿、邘之国,鲁、卫、鄝、蔡来见。”可证郑武公时东蓼的实力是和彼时的鲁、卫、蔡等国大致相当的,至《左传·文公五年》:“冬,楚子燮灭蓼。”是春秋后期之初东蓼终被楚所灭。蛮氏在汝水上游,东蓼近于汝水入淮河处,两国沿汝水往来交通非常方便,故《樛木》可能即蛮氏与东蓼联姻的作品,据此可大致推测《樛木》的成文时间约即在春秋初期后段至春秋后期之初的时间范围内。

  整理者注〔二〕:“

〓之:《毛诗》作「葛藟累之」。简本「葛」字参看前《葛覃》注。「
〓」,有两种释法:据第二章「藟」作「
」,「
〓」可以释作「
」,「〓」表示「
」是「
」所从「
」旁的重文;据第三章「藟」作「
」,「
〓」可以释作「
」,「〓」表示「
」是「
」的合文,「𤳳」是「
」「
」二字共用部分。释文暂且采用前一种释法。「𤳳」「
」「
」,分别是「畾」「藟」「垒」的繁体;「
」也应该是「藟」的繁体,跟《集韵·脂韵》训为「盛土笼」的「蘲」字无关
」,当从《毛诗》读为「藟累」。
[7]整理者隶定为“
”的“藟”字,原字作“
”,竖笔明显下穿,因此这个字在安大简抄手所抄的底本中很可能是从“木”而非从“土”,当即字书中的“蘽”字,《说文·木部》:“蘽,木也。从木,藟声。𣡺,籒文。”盖安大简抄手不识此字,误将“木”抄成了类似“土”形,下句干脆就直接书为了“土”形。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卷一:“《说文》:“藟,草也。《诗》曰:‘莫莫葛藟’,一曰秬鬯也。”又云:“蘽,木也。”《系传》:“《本草》谓婴奥为千岁蘽,即今人言万岁藤,大者如碗。”案,《广雅·释草》:“藟,藤也。”即《说文》之“藟草”。《释木》“诸虑,山櫐”,郭注:“今江东呼櫐为藤,似葛而粗大。”即《说文》之“蘽木”,所谓“婴奥”也,二者并是藤,而有草木、大小之不同。《释文》:“藟,本亦作蘽。”则其字后人误溷为一。“藟巨”至“缘也”者,刘向《楚词·九叹》“葛藟虆于桂树兮”,王注:“藟,巨荒也。虆,缘也。《诗》曰:‘葛藟虆之。’”陈乔枞云:“《孔疏》引陆玑云:藟,一名巨荒,似燕薁,亦延蔓生,叶似艾,白色,其子赤,亦可食,酢而不美。(“巨荒”,今文并误作“巨苽”。《易·困卦》释文“苽”作“荒”,不误。又多“幽州谓之蓷藟”句。臧镛堂云:“宋椠传笺本载《释文》作‘巨荒’,不误。”)元恪《草木疏》末着鲁齐韩毛四家《诗》授受四篇,虽以毛为主,为之作疏,实兼取三家说。故说《葛藟》与叔师所述鲁训合。”愚案:“藟”为“秬鬯”,古训无征。《说文》“秬鬯”,盖亦“巨荒”之讹。“婴薁”即“燕薁”,音同字异耳。《说文》:“累,缀得理也。”无“虆”字,盖后人以葛藟是草,加艸作“虆”。《释文》:“累,力追反。缠绕也。本又作虆。”“上附,时掌反。”是《毛诗》亦有作“虆”者。“缠绕”、“上附”,陆分二义,王训“虆”为“缘”,与“上附”意合。藟既上缘,自然缠绕,与“累”无异义。高注《吕览·季春纪》“累牛”云:“‘累’,读如《诗》‘葛累’之‘累’。”高用《鲁诗》,明鲁本又作“累”。”列诸说颇详。有必要指出的是,先秦的藟,不是现在植物学分类中的葡萄科葛藟,今人不查,往往致误,如安大简《周南》整理者即在《上博楚简文字声系》中径引《汉语大词典》“葛藟”词条言:“植物名。又称“千岁藟”。落叶木质藤本。叶广卵形,夏季开花,圆锥花序,果实黑色,可入药。《诗·周南·樛木》:“南有樛木,葛藟累之。”《左传·文公七年》:“葛藟犹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为比。” 杨伯峻注:葛藟为一物……亦单名藟,亦名千岁藟、虆芜、蓷虆、苣瓜、巨荒,属葡萄科,为自生之蔓性植物。[8]对比前引《诗三家义集疏》内容,即明确可知其误。《山海经·中次十一经》:“卑山,其上多桃李苴梓,多累。”郭璞注:“今虎豆、狸豆之属。累一名縢,音诔。”可证郭璞认为藟是虎豆类植物。《吕氏春秋·别类》:“夫草有莘有藟,独食之则杀人,合而食之则益寿。”可证藟有明显的毒性。《周易·困卦》:“上六,困于葛藟,于臲卼。”可证藟是很坚韧的植物。《周南·樛木》:“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楚辞·九叹·忧苦》:“葛藟虆于桂树兮,鸱鸮集于木兰。”可证藟有攀缠高大乔木的特性。这些特征,现在葡萄科的葛藟无一具备。《尔雅》中无“藟”字,但《释木》有“欇,虎櫐。”郭璞注:“今虎豆,缠蔓林树而生,荚有毛剌。今江东呼为㯿。欇,音涉。”郝懿行《义疏》:“虎櫐即今紫藤,其华紫色,作穗垂垂,人家以饰庭院。”据《河南在毒植物志》:“紫藤:[地方名]葛花、葛藤。[学名]Wisteria sinensis sweet(豆科)[形态特征]攀援灌木。羽状复叶,小叶7-13,卵形或卵状披针形,基部圆形或宽楔形。幼时两面有白色疏柔毛;小叶柄密生短柔毛。总状花序侧生,下垂;花大,萼钟状;花冠紫色或深紫色,长达2cm。荚果扁平,长10-20cm。密生黄色柔毛;种子扁圆形。花期4-5月,果期5-11月。[分布与生境]河南各地有栽培,在大别山、伏牛山等山区野生;常生于海拔1000m以下山沟、山坡、沟岸或岭脊。我国大部分省(区)有分布。[毒性及化学成分]豆荚、种子、和茎皮有毒。人食用豆荚和种子发生呕吐、腹痛、腹泻以致脱水。儿童食入二粒种子即可引起严重中毒。种子含金雀花碱等。茎皮含有毒的紫藤甙。[经济用途]皮部富有纤维,可作人造绵,宜与棉花混纺,也可单纺,提纤维后的葛渣,经加工处理,可为麻刃、沙发、修船原料。其枝(茎)强韧,可缚物并作纺织用。[9]是紫藤在攀附乔木、有毒、坚韧等方面都与先秦所称的“藟”吻合,故“藟”当即今豆科的紫藤而非今葡萄科的葛藟。“累”有随从、负累义,故又引申出家眷义,《汉书·赵充国传》:“又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终不敢复将其累重还归故地。”颜师古注:“累重,谓妻子也。”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三:“无累,下力伪反。《字书》云:家累也,连及也。”所以《樛木》中的“累之”很可能就是指蛮氏女嫁于东蓼,前引《文选》李善注已言“喻妇人之托夫家也。”清代方润玉《诗经原始》也有:“观累、荒、萦等字,有缠绵依附之意,如茑萝之施松柏,似于夫妇为近。

樂也君子〔三〕,福禮俀(綏)【八】之〔四〕。

  整理者注〔三〕:“乐也君子:《毛诗》作「乐只君子」。据古文字,或以为「也」「只」是一字分化。《释文》:「只,之氏反,犹是也。」孔疏:「《南山有台》笺云『只之言是』,则此『只』亦为『是』此笺云『乐其君子』,犹言『乐是君子』矣。」《诗集传》:「只,语助辞。」[10]虚词“也”和泛称的“君子”皆不见于甲骨文及西周金文,虚词“也”先秦文献中最早见于《诗经·商颂·长发》:“允也天子,降予卿士。”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 实词篇(一)》[11]分析《商颂》约成文于春秋初期后段,正对应前文解析内容所言“可大致推测《樛木》的成文时间约即在春秋初期后段至春秋前期的时间范围内。”可见《樛木》也不会是西周诗篇,春秋初期后段当即《樛木》篇的成文时间上限。由《樛木》与《小雅·南山有台》此句相同来看,《樛木》很可能是在模仿《南山有台》,而《南山有台》据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实词篇(一)》约成文于春秋前期末段,因此《樛木》的成文时间很可能也是在春秋前期末段而略晚于《南山有台》。春秋前期末段,有著名的城濮之战,据清华简《系年》第七章:“令尹子玉遂率郑、卫、陈、蔡及群蛮、夷之师以交文公,文公率秦、齐及群戎之师以败楚师于城濮。”可见蛮氏原本从属于楚,城濮之战后,楚师不振,蛮氏自然也难免不安其居,所以或即城濮之战后蛮君嫁蛮氏女于东蓼以求援护并作《樛木》诗。

  整理者注〔四〕:“福礼俀之:《毛诗》作「福履绥之」简本下两章「福礼」之「礼」,《毛诗》亦作「履」。「礼」「履」音近古通(参《古字卷假会典》第五四四页「礼与履」条)《说文·示部》:「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此以「履」为「礼」的声训。简本作「礼」,用本字;《毛诗》作「履」,用借字「福礼」,事神致福。「俀」,从「人」,「妥」声,疑是「绥」字异体,与《集韵·贿韵》训为「弱也」的「俀」当非一字毛传:「绥,安也。」[12]《诗经》中除《周南·樛木》外,“福”字皆见于《雅》、《颂》,可知这是《周南》与《雅》、《颂》相近而与其他邦风区别显著的一个用辞特征。整理者言“简本作「礼」,用本字”,所说恐不确,所引《说文》“礼,履也”源自《尔雅·释言》:“履,礼也。”而对于此条内容,郭注称:“礼可以履行,见《易》。”是旧说并不以《尔雅》此条为解《诗》内容。相对于此,《尔雅·释诂下》另有“禄、祉、履、戬、祓、禧、禠、祜,福也。”郭注:“《诗》曰:‘福履绥之’,‘俾尔戬榖’,‘祓禄康矣’。禠、禧,《书传》不见,其义未详。”《尔雅·释言》另有“谷、履,禄也。”郭注:“《书》曰:‘既富方谷。’《诗》曰:‘福履将之。’”与此对应,《樛木》毛传也称“履,禄。”因此相对于说“礼”为本字,不如认为“礼”是通假字而“履”才是本字更为可能。查先秦文献,福礼并称,未见一例;福禄并称,仅《诗经》中就十余例,《诗经·小雅·鸳鸯》更有“福禄绥之”句与《樛木》绝似,皆可证《樛木》此处的“福履”就对应“福禄”而非“福礼”。安大简用字往往不足为据,笔者《安大简〈邦风·周南·卷耳〉解析》[13]已言,所以《樛木》的“礼”字同样不适合认为是“本字”。《史记》记鲁宣公名“”,《鲁周公世家》:“次妃敬嬴,嬖爱,生子俀。”《集解》:“徐广曰:一作倭。”《索隐》:“倭,音人唯反,一作俀,音同。”《说文·人部》:“倭,顺皃。从人委声。《诗》曰:周道倭遟。”《仪礼·士冠礼》:“委貌,周道也。”郑玄注:“委犹安也。”可证“”即“”,训为安。《集韵》训为“弱”当是由“”的柔顺义引申出的弱义,故《集韵》的“”应该就是《樛木》的“”,整理者言安大简《樛木》的“”“与《集韵·贿韵》训为「弱也」的「俀」当非一字”并不正确。

南又(有)流(樛)木,葛

(藟)豐(荒)之〔五〕。

  整理者注〔五〕:“葛藟丰之:《毛诗》作「葛藟荒之」。「丰」字西周金文或作「

」(豊卣,《集成》〇五四〇三·一),应分析为从「壴」,「亡」声。简文「丰」字作「
」,当是承袭金文这种写法《易·序卦》:「丰者,大也。」「丰」又有茂盛、茂密义。《诗·小雅·湛露》:「湛湛露斯,在彼丰草。」刘向《说苑·谈丛》:「茂木丰草,有时而落。」《毛诗》作「荒」,当属音近通假。上古音「丰」属滂纽冬部,「荒」属晓纽阳部。典籍中「邦」「方」,「方」「罔」相通(参《古字通假会典》第二六、三一二页)毛传:「荒,奄。」简本作「丰」更贴切诗意。[14]“邦”字不从“豐”,整理者以“邦”“方”相通为例来证“葛藟丰之”与“葛藟荒之”的关系,不知何故。笔者认为,整理者隶定为“豐”的“
”字,从其当属阳部来看,应即训为盛多义的“彭”字,与训为旁义的“彭”有别。“「方」「罔」相通”整理者已言,方、彭相通,也有多例[15]。训义方面,《玉篇·壴部》:“彭,蒲衡切,多皃,又盛也。”《广韵·宕韵》:“荒,草多也,呼浪切。”是可证荒、彭音义皆可通。由草多可以引申出覆盖义,故毛传言“荒,奄。”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卷二:“《说文》:‘荒,芜也。一曰,草掩地也。’奄卽奄覆之义。《说文》:‘奄,覆也,大有余也。’掩地曰荒,掩树亦为荒矣。又《说文》梳字注:‘一曰,㡆,隔也。读若荒。’隔谓掩其上而盖之,与《诗》‘荒之’同义。《玉篇》:‘㡆,𢄐。’《说文》:‘𢄐,盖衣也。j凡冡覆亦通言冡。《丧大记》‘鞠荒’,郑注:‘荒,蒙也。’奄与蒙同义。又荒与幠一声之转。《说文》:‘幠,覆也。’亦与蒙覆同义至经传训荒为大者,皆当为巟之假借。《说文》:‘巟,水广也。’广亦大也。”是“彭”、“荒”皆训“蒙”,蒙即奄,因此无论从读音还是训义上讲,都不存在整理者所说“简本作「丰」更贴切诗意”的情况,整理者如此判断,盖仍是过于推重安大简的缘故。

樂也君子,福禮𨟻(將)之〔六〕

  整理者注〔六〕:“福礼𨟻之:《毛诗》作「福履将之」。「𨟻」,战国文字习见,「酱」之异体,在此当从《毛诗》读为「将」。毛传:「将,大也。」郑笺:「将,犹扶助也。」[16]《诗经》中有数例“将之”,如《大雅·烝民》:“肃肃王命,仲山甫将之。”毛传:“将,行也。”《召南·鹊巢》:“之子于归,百两将之。”毛传:“将,送也。”《邶风·燕燕》:“之子于归,远于将之。”毛传:“将,行也。”郑笺:“将亦送也。”行、送相关,《增修互注礼部韵略》卷四:“送,苏弄切,饯也,遣也,将也,随也。赠行曰送。”故有《邶风·燕燕》毛传训“将”为“行”而郑笺为“送”的情况。对比这几例的“将之”用法,则《樛木》的“将”也当训为“送”。

南又(有)流(樛)木,葛

(藟)榠(縈)之〔七〕。

  整理者注〔七〕:“葛藟榠之:《毛诗》作「葛藟萦之」简文「榠」字作「

」,与《上博五·三》简一九、《上博三·周》简一五、《清华叁·祝辞》简二「榠」字写法同。《仪礼·士丧礼》「幎目用缁」,郑注:「幎,读若《诗》云『葛藟萦之』之萦。」毛传:「萦,旋也。」回旋缠绕之义。”[17]笔者则认为,安大简书为“”也可能是训为掩覆义,承上文“彭”犹言“蒙”,此处安大简《邦风》编写者的理解完全可能与《毛诗》不同。《周礼·秋官·叙官》:“冥氏,下士二人,徒八人。”郑玄注:“郑司农云:‘冥读为《冥氏春秋》之冥。’玄谓冥方之冥,以绳縻取禽兽之名。”孙怡让《正义》:“《广雅·释诂》云:‘幂,覆也。’……后郑意此冥为幂之借字。”《淮南子·原道》:“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高诱注:“幎,覆也。”皆是“冥”也有掩覆义之证。《说文·艸部》:“𦾵,艸旋皃也。从艸榮声。《诗》曰:葛藟𦾵之。”是许慎所见本作“𦾵”,近于《毛诗》,《经典释文》则作“𢄋”,《玉篇·巾部》:“𢄋,纡萤切,覆也。”可为笔者推测“安大简书为‘榠’也可能是训为掩覆义”之证。

樂也君【九】子,福禮城(成)之〔八〕。

  整理者注〔八〕:“福礼城之:《毛诗》作「福履成之」。「城」「成」谐声可通。[18]《诗经·召南·鹊巢》:“之子于归,百两成之。”安大简《鹊巢》也书“成”为“城”,与此处同。毛传:“成,就也。”绥、将、成为递进关系。



[1]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xianqin.tk/2019/09/26/798/,2019年9月26日。

[2] 《礼记成书考》第190页,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3月。

[3] 《周汉文学史考》第16-3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8月。

[4] 以下释文及整理者注释皆照录《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原书内容,笔者意见在解析部分给出。

[5]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77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6]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735“赳与鐈”、“觓与觩”、“朻与樛”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7]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77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8] 《上博楚简文字声系》第2808页,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3年12月。

[9] 《河南在毒植物志》第133、134页,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9年2月。

[10]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77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11]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xianqin.tk/2016/07/03/345/,2016年7月3日。

[12]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77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13]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xianqin.tk/2019/10/07/807/,2019年10月7日。

[14]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77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15]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313页“趽与彭”、“房与彭”,第314页“鲂与彭”、“旁与彭”、‘滂与澎’,第315页“騯与彭”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16]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77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17]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77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18]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77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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