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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根长长的鼻毛
那几根长长的鼻毛
鹏媒体赵鹏09.07 18:12阅读6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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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正安

来源:独立作家

人的记忆真的很怪,有些事,一做就忘了。有的事,经年累月,想忘也忘不掉。

尹松,一个高高大大的壮年汉子,近年来,被一些事,死死地纠缠着,牢牢地绑缚着,想挣脱也挣脱不了。

尹松因此很痛苦。然而这痛苦,还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四年前的夏季,传说县委书记要高升了,新书记要来了。坊间传得有鼻子有眼睛,什么地方人,多大岁数,甚至什么爱好,在我们县有几个大学同学,说得真真匝匝的。果不其然,不久上级组织部门就在报纸上登出了领导干部任前公示,公示的新书记,还真是传说中的那一位。

尹松就工作在化县县委办公室,按说,他应该知道。但他说不知道。他的高中同学打电话问他,他生生地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因为纪律要求不好说,管它呢,反正,谁来当,都一样。老百姓的心理就是这样。

公示结束的那一天上午。尹松刚刚上班,就被一把手汪主任叫到办公室。

尹松赶紧拿上笔和本子,小跑着走进汪主任办公室,叫了一声:主任早。直直地站着。

汪主任面前摊着一本大大的笔记本,正正地坐在办公桌前,脸上露出朦胧的笑意。

尹松不知道汪主任找他什么事,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什么坏事。

汪主任上下打量一下尹松,缓缓地说,尹松,把办公室门带上,坐一会。

尹松关上门,坐到汪主任对面客人专用的椅子上。

尹松,到办公室几年了?汪主任的眼睛直看着尹松。

尹松一听感到奇怪。我不是你汪主任亲手调过来的吗,怎么不知道几年啊。

还没等尹松回答。汪主任背书似地说,你是31岁夏天从教育局借调来的,今年35岁,明天是你到办公室工作整整四年。

说着,汪主任站起身,走到书柜边,从一排笔记本里抽出一本,边走边翻。坐下来,指给尹松看,你看,这儿记得清清楚呢。你毕业于苏大中文专业,在教育局教科室工作,老家在我们县的花洋镇,爸妈是农民,妻子在团县委工作。那一年办公室缺人手,好不容易将你借过来。

不错吧,尹松。汪主任显得有点得意。

尹松吃了一惊,想不到汪主任工作这么细,记忆力这么好。尹松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这种想法。

汪主任拿起笔,想写什么,却没有写。目光转到了窗外。尹松也顺势向外看,外面是蓝天白云,十五层的大楼上,除了这些,还能看到什么呢。

尹松有点紧张。怎么一大早,汪主任就跟我谈借调的事,莫不是让我打道回府。回去就回去,回去干我的老本行,反而自在。这么一想,心里反倒轻松了。

仅仅一会儿。汪主任微微调整姿势,神情活跃地与尹松交谈。

你到办公室四年,工作干得蛮好,大家的评价不差。信息啊,综合文字啊,都拿得起来。这是从事文字工作的基本功。

尹松总觉得今天汪主任说话不得要领,有点莫名其妙。到办公室工作四年,汪主任找尹松单独谈话,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小时。今天到底怎么啦,尹松想不出所以然。

尹松,喝不喝茶?汪主任问。

不喝不喝。早晨在家里喝过来的。

汪主任呷了一口白开水。汪主任不喝茶叶茶。他说过,在办公室工作时间长了,神经衰弱,睡眠不好,不能喝茶叶茶。

尹松啊,你是我调进来的,还要好好努力,争取有好的发展,大的进步。

汪主任目光柔和,语气平和。尹松觉得与回家老父亲说话的神情、语气、内容差不多。让尹松很感动。

昨天,我们领导班子讨论了一下,马上新书记来了,要为新书记配上得力能干的服务团队。考虑到你的政治素质好,文字能力强,让你跟班新书记。你有什么想法。

尹松懞住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有过服务领导的经验,本能地脱口而出,主任,这个我干不了,我没有服务领导的经历,李月不是干得很好吗,还是让他干。

汪主任的脸略略地沉下来。做一个书生很好,但不能书生气太重,一项工作,哪个人合适哪个人不合适,不是哪个个人考虑的,组织有安排。李月以前也没有跟过班,所谓干得好,也是一点点学的。他能服务好前任领导,不一定能服务好新任领导,有些话,不好与你深说,你自己慢慢悟吧。总之,一个公职人员,一名党员,个人服从组织,是第一位的。

汪主任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你说的经历,就是实践,有实践才能有经验,干干就熟了。你主要负责书记的跟班调研、文件传输、通讯联络、小型会议讲话,综合会议的讲话有周主任负责,重大事件,还有我跟上去。你怕什么。重要的事,为难的事,拿不准的事,及时与我沟通。

周主任,是办公室副主任周旦,虽然是副主任,但称呼起来没人带副。周旦到办公室工作十多年,一直从事综合文字,人称县内一支笔。

主任,真的,我干不了,我都不知道,跟班秘书有哪些具体要求。尹松的目光和口气近乎哀求。

真是书呆子。说着,汪主任笑起来。跟班秘书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八个字,超先、谨慎、细致、淡泊。

尹松抓起笔,刷刷刷地记起来。

不要记,心里记住就行了。汪主任朝尹松摆摆手。

领导没有想到的你要先想到,这叫超先;多做少说,只做不说,有些话打死也不说,这叫谨慎;每一件事都要想到细节,细节决定成败,这叫细致;还要看淡金钱,看淡权力,决不能借在领导身边工作而趋名逐利,这叫淡泊。这个我相信你,你的素质决定你不会做那些违规违纪的事,但也要警钟常鸣,慎独慎微。

汪主任仿佛在作一个关于如何做好领导秘书的讲座,尹松来不及想,手不停地记。

尹松啊,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到工作中学习领会。我们都相信你会干得很好。

我感谢主任和组织上的信任,我就怕干不好。

你有这个敬畏之心,再往好处努力,还能干不好啊。傻瓜。汪主任站起来,拿起本子,走到尹松身边。尹松挠着头,站起来。

汪主任扶着尹松肩膀说,别紧张,好好干。我马上有个会,你先到档案室将近几年来县里经济工作年报、领导同志调研文章汇编以及书记月度工作安排汇总,找来学习,抓紧时间,尽快熟悉面上工作。

尹松知道推是推不掉了,很诚恳地说,还请主任多加指导。

有信心,就成功了一半。汪主任带上门,又拍了拍尹松的肩膀。

走向会议室的汪主任,突然掉转身,说,噢,尹松,你马上找负责后勤的李主任,请他帮你搬一下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你的办公室与书记办公室靠得近些,便于工作。

知道了,主任。

汪主任与尹松谈话的第四天,新书记到任了。上午九点在行政中心会议室召开全县领导干部大会,市委组织部长宣讲市委决定,市委书记讲话。新任县委书记作就职演说。

汪主任头天晚上就通知尹松,让他参加会议,要主动进入角色。

新任县委书记姓齐名柏,46岁,东北人,是从大市的经贸委主任位置上平调过来的。

市委书记的讲话,尹松听了没记。主要是对既往工作的肯定,对新任书记的介绍,对今后工作提出几点要求。程式化的。

齐书记的讲话,尹松听得很认真,而且要点都记下来了,还在会前在主席台上放了一支录音笔。齐书记主要讲了三点,一是牢记宗旨意识,一心为党为民;二是扭住发展重点,增进人民福祉;三是严守法律制度,永葆清正廉洁。

齐书记讲得很精练,很有激情,尤其是那磁性的嗓音特别有感染力,短短一刻钟演说,赢得了一阵阵掌声。

散会后,尹松到办公室,试着整理齐书记的讲话。其实,汪主任没有要求整理,因为齐书记的讲话就是办公室准备的。尹松自我加压,整理后与讲话对照,看有哪些出入。

下午上班后,汪主任带着周旦和尹松,来到新书记办公室。看得出来,这三个人就是新书记的服务团队。

新书记个子不高,人很壮实,四方脸,络腮胡子,紫铜肤色,典型的东北气质。

汪主任向齐书记介绍周旦和尹松。当介绍到尹松时,齐书记插话,这名字与我的名字还有关联,松柏松柏,松柏常常联在一起,缘份缘份。说得三个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子灵动起来。

尹松趁齐书记讲话的时候,又仔细地看了看齐书记的脸。这一看还看出了特别之处。齐书记的鼻子特大,鼻梁高高耸起,鼻孔稍有点向外翻,两个鼻孔分别有三两根长短不齐的鼻毛露在外面,像院子里的豆藤爬到院墙外面一样。尹松很快将目光转移到脚尖上。(如果您喜欢我发布的文章,请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赵鹏和朋友们zhaopengfriend,谢谢!)

汪主任介绍完,请书记作指示。

齐书记走下位置,走到他们三人中间,直贴到尹松身边。

尹松不自觉地向一边让了让。

齐书记用手比划着说,你们看,小尹整比我高出大半头。

尹松的脸上火火的。

汪主任接着说,略高一点,略高一点。

生活上我对你们没有要求,工作上要尽心尽力,特别是在领导人身边工作,要多一点自律,多一点勤勉,多一点思考,要给别人做出样子,还要多听群众意见,及时将意见反馈给我,不能让我成为瞎子和聋子。

汪主任到底在办公室工作了十多年,伴了三任书记,领会领导的意图,要比一般人快,比一般准。

汪主任对着周旦和尹松说,刚才书记的指示,你们都听了,要把书记的指示落实到行动上,落实到工作中,帮忙不添乱,带头不落后,做好书记的参谋助手。

在齐书记办公室也就半小时,尹松感到时间很长很长,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怕书记问个什么,自己答不上,丢人出丑。其实,齐书记是和蔼的,是亲切的,并不如小道所说,严劣霸气。有的人天生就是不怒而威。

尹松到机关小卖部买了几只文件夹,分别贴上“书记批示”、“调查研究”、“工作安排”、“群众意见”。

跟班工作开始了。

晚上回家,妻子免不了向尹松了解新书记的情况。

尹松说,才接触了半小时,而且,我当时的心情很紧张,哪能说出什么情况。马上,县电视台会播送上午干部大会新闻,你自己看吧。

真没劲,我当有什么新闻,会让我一听为快。妻子轻轻地拧了尹松的胳膊。

不过,要说情况,还真的有一点。尹松颇为神秘地看着妻子。

好好,快说快说。妻子凑过来。

但是,我说了,你可不能外去乱说。传外去,让领导知道,不好。尹松似乎又有点后悔。

神经,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姐,是你老婆,我会害你不成。别卖关子,快快说来,让姐享受享受。

妻子比尹松大三个月,家里,都以姐弟相称。

尹松故意压低声音,新书记吧……

妻子就差将耳朵贴到尹松的嘴上。妻子急了,家里又没人,又不是搞地下工作,神神叨叨的,你声音大一点行不行啊。

好,大一点。新书记吧,东北人,学在江苏,工作在江苏。出道早,升迁快,这次平调至我县,据说是增加基层工作经历。中等身材,壮实得像一头水牛。人挺精神,说话很精练。

尹松想着说着,又突然停下来。

还有什么,快说呀。

还有一点,真的不能告诉你。

人家都说你是个爽快人,今天怎么弯弯绕了,是不是才当上书记跟班秘书,就跟姐拽了,日后若有个说法,莫不会将姐踹了。

尹松知道老婆用的是激将法,但笑话从来都有真实的成分。

你想多了。因为我所说的还有一点,是人家的隐私,说了不太好。

我与你现在也是隐私,隐私之处说隐私,有什么关系。

妻子在大学里就是辩手,要论耍嘴皮子,尹松还真的不是妻子的对手。

算你狠,我说了,你可真的不能当作新闻到处传播。

妻子拍着尹松后背说,别怕,姐不是那种人,姐的嘴紧着哩。

我今天还真的有所发现。新书记,四方脸,大鼻子,鼻孔有点向上翻,但还不是朝天鼻。特别的是那两个鼻孔里,分别长出二三根很长很长的鼻毛,刺在外面,像三两株野草,很醒目,不,应该说,很刺眼。

妻子瞥了尹松一眼,不屑地说,我当什么事,神经兮兮的,难怪有人说,人到县委办公室时间不长,就会神经质。这有什么呀,这与其他人脸上长痘长疙瘩,有什么不同吗?

哎,你说什么话,这怎么能说没什么呢,又怎能比痘子疙瘩。你看过几个人鼻毛刺在外面的?

少见多怪。妻子重重地迸出四个字。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让人家说,人家不说,你不高兴,说了,又说是少见多怪。鼻毛刺到外面,起码是不卫生吧。

人家齐书记不照镜子,看不到,人家没有老婆,不会提醒,人家以前没有秘书,他们都没眼睛。之所以到现在还长着,而且让你给看到了,肯定有存在的理由,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是什么新发现啊,故弄玄虚。

对于尹松的所谓新发现,妻子是不满意的。

我是没看过啊。

你没看过的东西多着呢。你的任务是将书记的工作服务好,不出错,要出彩,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不搭界。兄弟,请记住了,别在这些小事上打转转,那会转得头昏眼花,认不着北。

妻子说完,洗碗抹盆去了。

尹松想想妻子的话,觉得有道理。看到书记鼻毛的人肯定不是我一个,我也绝对不是第一个,为什么还长着呢?理发师傅不为他剪吗,还是剪了又长出来了,还是根本不让剪?

尹松也暗笑自己少见多怪。

齐书记上任第二天起,分别与四套班子负责人谈心。汪主任一个人参加,让尹松与各乡镇园区通电话,说书记不日将前往调研,要求乡镇园区做好准备。汪主任还特别强调,齐书记工作很认真,很细致,很务实,准备一定要充分,既要有书面汇报,又不能照本宣科,齐书记不喜欢下属照稿子念。(如果您喜欢我发布的文章,请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赵鹏和朋友们zhaopengfriend,谢谢!)

这让尹松想起,全县干部大会上,齐书记几次脱稿演讲,有理有据有情,尤其是对县里经济文化社会发展情况非常熟悉。让人一听就知道,齐书记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齐书记到任第五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那天下午两点半,召开党政联席会议,人大、政协主要负责人列席。

齐书记提前五分钟进入会堂。

时间一到,齐书记宣布开会。

汪主任声音不高地提醒齐书记,叶县长(副县长,基层称号不带副,带副往往被人说是蜡烛)正在路上,三分钟会到。

齐书记没听见似地说,只能人等会议,不能会议等人。准时参会是一个干部的基本素养。

与会者有的看着齐书记,有的面面相觑。会堂里静得很,静得像黑夜里的山村。

齐书记没有客套,一开口直奔主题。

这样的会议会成为定例,原则上每月的最后一天召开。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党政负责人简要通报下月工作重点,县委办公室根据各位的通报,结合上级要求,列出全县月度工作重点和重点工作。需要打个招呼的是,每一位在通报下月工作前,必须对当月工作进行简短回顾,看有没有完成月度工作任务,没有完成的要分析原因,提出改进措施和完成任务的时限,还要形成书面材料,上报县委主要负责人。

齐书记才说出一条,会堂里就有了细微的变化,除了笔行纸上的沙沙声外,还有椅子移动的声音。再看看大家的表情,复杂得很,各不相同,难以用一两句话概括。

那位迟到的叶县长,蹑手蹑脚地走上位子,轻轻入座、拿出笔记。

满以为齐书记会对迟到者说点什么,但齐书记没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

请两办将各项制度来个回头看,适用的留下来,不适用的过时的取消,重新起草。制定制度,有这么几条要把握,一要与上级精神相吻合,二要与基层实践相结合,三要与人民群众的愿望相切合。不管用的不要定,做不到的不要定,炒冷饭无创新的也不要定。定下来,就要做,做就要看到效果,效果要体现在发展上,体现在增进人民群众的福祉上,体现在党风政风的转变上,做不到这几点,制度再多有用吗,制度再好听好看,人民群众会满意吗?

齐书记的语速较快,但字字清楚,句句有力,关键的地方加重音强调,说不上抑扬顿挫,但强弱分明,震撼力很强。

尹松不知道会前有没有通知,但会堂里没一个人抽烟,连搬动茶杯声音都很小,小得几乎听不到。

尹松以前也参加过类似的会议,像今天这样的会议效果还是第一次看到感受到。也许是新官上任,别人摸不到究里,不敢造次。会不会保持下去,还要拭目以待。尹松很快收回脱缰的思想。

齐书记说到了下月重点工作。

我先大致说几点七月的重点工作,会后请两办整理好。

七月是一年中的特殊月份,承上启下。我看要扎实抓好四项工作:一是抓好防汛工作,我县是水网地区,易涝易灾,大意不得。二是对经济工作进行半年总结,经济职能部门,要对照序时目标,进行分析总结,要有数据有案例有措施。三是过细抓好招商引资,特别是签约的项目要抓落实抓推进。四是做好向上争取工作,要以项目争取资金,又把资金建成实实在在的项目,一晃就是一年,现在不抓一抓,一年就过去了。党建工作是常规工作,也是重点工作,要根据上级要求和基层实际,做到年有重点,月有主题,请组纪宣谋划推进。

会议临近尾声,齐书记的语速慢下来,语气也像山间小溪变得汩汩的潺潺的。

各位,我是初来乍到,面上工作还不熟悉,但我会用心用情工作,也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和帮助。大家到一起工作,是缘分,合作共事是情份,要通过工作增加理解,增进友情。

会议在舒缓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尹松抬起头,看着正与县长交谈的齐书记。齐书记脸色红润,额头上好像还有汗珠沁出,但让尹松注意的还是那两个鼻孔里长出的几根长长的鼻毛。尹松看得很不舒服,像看到几只苍蝇粘在饭碗上。

是不是,哪天提醒一下书记。尹松带着这种想法走出了会议室。他要抓紧整理书记的讲话,以纪要的形式下发乡镇部门。

齐书记的工作节奏很快,一会儿要最新县情介绍,一会要上半年经济工作报表,一会儿要各乡镇园区情况简介。书记所要的材料,都是先送到汪主任办公室,由汪主任呈送书记。汪主任交待过,所有材料都必须经他手交给书记。书记不让到办公室,所有人不得随意到书记办公室,影响书记工作。有问题有情况,必须向汪主任报告。尹松想,这倒也省事,免得直接与书记接触,不能清清楚楚地回答书记的问题而尴尬。

尹松全天候处于待命状态。

第十天清晨六点半。汪主任电话通知尹松,七点半准备到办公楼三号电梯口,陪书记到乡镇调研。尹松问,到哪个乡镇,要不要电话通知。汪主任回答,不用。

尹松七点一刻赶到时,汪主任已经站在车旁。七点二十五分,齐书记拎着公文包步出电梯。汪主任迎上去,伸手想接过书记手中的包,书记将包往身后一闪,摆摆手。

尹松有点无措,站在原地,直到书记到车边,尹松才迟钝地说:书记早。书记礼节性地回答,早。

尹松也觉得奇怪,自从第一次在书记办公室看到书记鼻孔里长长的鼻毛后,每次见面,目光都会很自然地停留在书记的鼻孔上。书记鼻孔里的毛还是那样毫无拘束地长在外面,有一根毛上还粘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水珠。这种观察只是片刻间。尹松想,这是不是鼻涕,还是擦脸时残留的水。尹松的胃有点向上提的感觉。尹松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面纸。让书记擦掉才好,尹松正想着。

尹松上车。汪主任提醒。汪主任指导过,秘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但也要灵活处置,有的领导喜欢坐在前排,那么,秘书就坐在驾驶员后面的位置上。书记站在车的右侧后排。尹松领会了。

七点半准时发车。

书记说,今天到大泾镇。

大泾镇处在县域东北角,大约一小时车程。一条大泾河的对面就是邻县。

汪主任问:书记,要不要电话通知他们。

不用,以后到乡镇部门调研,都不用事先通知。调研属正常工作,正常工作用不着专门准备。

车顺省道行驶。汪主任介绍沿路所处乡镇的基本情况以及重点工程、重要景点。齐书记不说话。

尹松直着身子,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心里却在犯嘀咕,书记在做什么,有没有将鼻毛上的水珠擦了。

一小时差一点,车停在大泾镇政府大楼前。

镇里的周书记、钱镇长,好像在大门口交谈什么。

汪主任拉开车门,急急地招呼,周书记,齐书记到了。

周书记显得喜出望外的样子,搓着双手,趋步走向齐书记。

齐书记与书记、镇长握手。

汪主任示意尹松为齐书记拎包。尹松走上去,已经握住提带,书记手一闪,摇摇头。

大泾镇政府是一幢五层楼房,体量不大,但外表大方雅致。

周书记引导着齐书记走向二楼圆桌会议室。

途中,周书记让钱镇长通知,全体镇干到会议室。

齐书记制止说,不需要全体镇干,党委委员就行了,我只是了解情况。

齐书记与汪主任坐对门的一面,九位党委委员坐书记对面,尹松和镇党委秘书坐在齐书记的后排。

汪主任做了一个简明的开场白,说书记到我县,第一家调研就安排在大泾镇,是对大泾的重视云云。先请周书记汇报镇里的基本情况,然后请书记作指示。(如果您喜欢我发布的文章,请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赵鹏和朋友们zhaopengfriend,谢谢!)

周书记拿起汇报材料准备读。齐书记做出一个暂停的动作说,今天,我们就采用问答的方式聊聊,汇报不要读了,让我带回去看。我也没有什么指示,下车伊始,不了解情况,指示也是客里空。

会议室里的空调是早已开了的,但室内还是很闷,空气有些凝重。周书记不停地用湿巾擦脸。

周书记回答着齐书记提出的地域面积、人口、经济总量、产业结构、财政收入、农民人均纯收入等等问题。

其间,周书记给齐书记续茶递烟。齐书记说,谢谢,我不会抽烟。

问答一直在进行着。周书记的准备是充分的,回答流畅,一些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两位。

谁也没有料到,在一个问题上,卡壳了。

齐书记问:全镇农民人均纯收入以下的户数、人口是多少?

周书记的额头直冒大汗,胡乱地翻着笔记本和面前的一堆材料,其他党委委员的头深深地埋着。

汪主任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周书记,说出大概数字吧。

周书记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汪主任,上嘴皮抿了一下下嘴皮,却发不出声音。

齐书记并不想僵持下去,用湿巾抹了抹,说,一个乡镇党委书记,应该跑进每个户,了解每户农民的基本情况,致富也好,扶贫也罢,都要有的放矢。这也是家底子,请周书记近期将这个情况了解一下,摸实摸清,上报县委办。今天就谈到这,以后我还会来,下次,就应该谈谈经济社会发展中存在哪些问题,哪些是自身可以解决的,哪些是需要县里支持帮助的。大泾镇是化县的门面,要建设好。

调研会议结束后,齐书记从二楼到五楼,又回到一楼,看了看每个办公室,与工作人员握手致意。

周书记留齐书记一行在镇政府食堂吃工作餐。齐书记谢绝了,但表达不是生硬的,而是入情入理的。齐书记说,现在十点半,到城里十一点半,不误饭点。俗话说,客散主人宽,我们走了,你们可以按计划安排工作。

齐书记又转向汪主任说,以后县领导、部门单位到镇村调研,原则上不留饭,减轻基层负担,要从这一点做起。

回城的路上,齐书记与汪主任谈得比较多的是,如何转变镇村干部的工作作风,提高领导能力,同时,要改善镇村干部工作环境,要给镇村干部以较好的政治待遇、经济待遇,基层工作很辛苦,很清苦。

尹松想通过后视镜看看两位领导的表情,尤其是齐书记鼻毛上的水珠还在不在,但看不见齐书记,后视镜侧在左边,只看见汪主任绽放笑容的脸。

一连十天,齐书记除了接待上级领导、开会,跑遍了全县十五个乡镇园区。几乎每个乡镇园区在汇报时,都有一两个问题卡住的,但齐书记都没有发火,只是口气上很严肃,强调工作踏实扎实,要求补课。

每次调研回家,妻子都会向尹松了解调研的情况,问那个乡镇园区领导出洋相了,被批评了。尹松总是大而化之,不说具体事,不讲具体人,怕妻子一不小心说出来,一传十,十传百,让自己被动。

尹松与妻子谈得最集中的还是齐书记的鼻毛。妻子被尹松谈厌了,有次很不耐烦的冲了尹松,你怎么变得像祥林嫂,喋喋不休,唠唠叨叨,你看着不舒服,你对领导尊重,那你去说呀,你不是连着这么多天与书记在一起吗,怎么不说呢?男子汉不要患得患失的,想好了,就去做,不做,就不要说。今后鼻毛的事,不要与我说了,说得人心里毛毛的,难受死了。

尹松觉得委屈,自己没有患得患失,说不说,都不会有得失。自己也确实想对书记说的,但从来没有单独与书记在一起,如果当着别人的面说这样的事情,不会让书记难堪吗?有次,尹松到汪主任办公室谈事,谈完事,尹松想请汪主任提醒齐书记将鼻毛剪了,或者收拾得利索些干净些。但才说出汪主任三个字,电话来了,随即,汪主任火急火急地离开了办公室,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尹松想好了,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向书记提出来,至于书记怎么做,或者有什么原因,是另一回事,说出来,自己心里就踏实了,敞亮了。

时间真如川上之水,悠悠向前,一刻也不停留。

一晃齐书记到县里工作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里,尹松整天都是一个忙字。书记也是如此,不谈工作日,星期天都很少到扬城的家里。

家成了尹松的饭店和旅馆。早上出门,晚上才能回家,中午一般在单位食堂用餐,累了就在办公桌上伏一会。

但尹松感到很充实,也很长进。他自感学到了很多东西,常常与妻子说,痛并快乐着。

三个月跟班工作,汪主任是满意的,书记也是认可的。只有一次,书记在盂河改造项目推进会上的讲话,自己将盂河打成了孟河。那次恰巧汪主任到一个单位谈事,汪主任让尹松自己将讲稿送给齐书记。讲稿不长,只两页纸。书记要求每次专题会议,开门见山,直言其事,不戴帽,不穿靴,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工作推进上,不要耗在文稿上,泡在会议里。

书记很快看完了,说,小尹,那条河不叫孟河,是盂河吧?

尹松慌了,是的,是盂河。

你怎么打成了孟河?

我拿去改改。

不用,马上我自己改一下。

书记并没有责备。

办公室里就是书记和尹松。尹松又不自觉地看到了书记伸出鼻孔外的鼻毛。尹松想借机向书记提出来,正欲开口,一位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敲门进来。尹松只得退出去。

尹松后悔极了,恨自己说得慢了,如果快一点说,就说过了。又反过来,安慰自己,机会还会有的。

就在齐书记到任的第九十三天上午,接到市委办公室电话,让齐书记下午两点半准时到市委常委会议室开会。尹松的日记里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下午,尹松还陪同汪主任到招商局了解外资到账资金和签约项目推进情况。晚上,招商局留餐,汪主任婉拒了,说,书记到乡镇调研,从不吃饭,我们在城里工作还吃饭,说不过去。

第二天,尹松整理信访局送来的重点信访件,呈送书记审阅批示。齐书记没有从市里返回。

第三天一早,尹松吃了早饭准备上班。汪主任打来电话,让尹松快一点到办公室。

尹松以为是要陪书记到乡镇或者到项目建设现场。因为齐书记一再说,下去调研,不能等上班后再走,要提前出发,上班时间,赶到工作地点。

尹松匆匆赶到汪主任办公室。汪主任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前,语气沉闷地对尹松说,齐书记双规了,再也没有说出第二句话。

尹松的头轰地炸开了,像被钝器猛击了几下。是怎么离开汪主任办公室的,尹松一直没有回想起来。

信息化时代,讯息传播速度之快令人难以想像。

齐书记双规的消息,短时间传遍城乡,传遍一千多平方公里的角角落落。

很快省纪委网站上挂出一条消息,化县县委原书记齐柏因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书记双规,县里的各项工作自然会正常进行。

尹松每天还是早早地到办公室,但觉得无事可做,领导还没有重新安排尹松的工作。

令尹松奇怪的是,往日,路上遇见熟人,对方会远远地与自己打招呼,可是,齐书记双规后,一连几天,自己主动与对方请早问安,对方不是从鼻孔哼出一点声音,就是佯装看不见走开。

尹松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

更吊诡的是,办公室里的同事,原来亲如一家,有说有笑,有时大家还拿尹松开玩笑,喊尹松尹书记,或者叫他齐管家。可是,自齐书记进去后,大家的热度陡然下降,目光里藏着难以解析的密码。

回到家里,尹松将所见所感讲给妻子听。妻子不以为然,说,爱屋及乌,恨屋何尝不及乌。不用说你,有些人对我都爱理不理,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一样。这有什么办法,中国人就这样,你发迹了,他羡慕忌妒恨,你倒霉了,他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尹松说,我又没有犯错误,我跟了齐书记才九十多天,我能做什么呢,真是活做梦。尹松表现出不平和愤怒。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家只知道你以前是书记秘书,对你客气些,是怕有个万一,需要你在书记面前说点好话。现在书记出事了,你不是书记秘书了,人家干嘛要对你恭敬呢。

其实,尹松的妻子也非常气愤,也为丈夫抱不平,但不能表现在脸上,要不,丈夫不是更加难受吗?

还有让尹松不可思议的是,某一天清晨六点,父母从四十公里外的老家,乘邻居的拖拉机进城,问尹松有没有事。尹松对着面容疲惫的老父老母,眼泪不由得刷刷地流下来。

妻子一见慌了。她知道,丈夫虽然随和,但内心刚强,能让他流泪,可见,他心里有多么痛苦。

妻子连忙安顿公婆,对公婆说,尹松没事,你们多虑了。

公公说,村里人都传疯了。书记出事,秘书能没有事?

你们二老想想啊,尹松才跟了书记三个月多一点,能做什么呢?你们保重身体,别听人家瞎说。

父母走了,尹松才感到事态的严重,心理负担越来越重。

妻子劝他,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各种关于齐柏的信息海量涌来,办公室里三两个一堆,四五个一群,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说什么,他们避开尹松。尹松装着看不见,照样看书读报。那其实也是做做样子,哪读得下去啊。

齐柏双规的第十天晚上,尹松在家里看报。一张小报上,报道了关于齐柏的不为不知的独家新闻。其中有一段话让尹松很气愤,很无奈。

文章写道:齐柏为人霸道,他鼻孔里长出几根很长很长的鼻毛,不雅观,也不卫生,可是,秘书们见了都不敢说。

尹松猛拍了桌子,吼道:真是胡说,谁不敢说,我是没有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机会说,与人家齐书记什么关系,怎么扯到作风霸道上呢。

在厨房收拾的妻子,被尹松的吼叫吓坏了,奔出来问:尹松,怎么啦?

怎么啦,你看看,怎么能这样,其他秘书我不知道,至少我,不是不敢说,而是没有说。怎能这样?

妻子拿起报纸,看了一会,轻描淡写地说,你真是书呆子,记者不搞点独家报道,不来点花絮,报纸谁看呢?他写他的,与你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有关系,起码关系到良心,明明是我没说,不能说因为齐的霸道,我不敢说。齐书记在其它地方工作情况如何,身边人什么感受,我不知道,我在齐书记身边工作并没有害怕过,也没看出他的霸道。(如果您喜欢我发布的文章,请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赵鹏和朋友们zhaopengfriend,谢谢!)

那天晚上,尹松真的成了祥林嫂,一遍遍地责问自己:尹松,你为什么没说?

妻子想着法子安慰开导他。尹松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名秘书的责任,虽然鼻毛之长短污净无关大节,但毕竟记者的文章里提到了秘书不敢说,这就不能说与自己毫无关系。同事们看到这样的报道会怎么想,社会上看到这样的报道又会如何评说,但我确实不是因为怕而不敢说,我是准备说的。

妻子深知丈夫率真实诚,只得坐在一边听他唠叨,听他自责。

那一夜,尹松夫妇都没睡,最终两人商量,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上午上班,尹松向汪主任递交了回到原单位工作的报告。

此后的结果不难预料,齐柏因在大市经信委主任位置上与投资商进行权钱交易,而受到法律惩处,化县无一人受到牵累。然而,尹松还是离开了县委办公室,继续从事教育科研工作。但他常常想起在县委办公室工作的日子,想起九十多天的跟班生活,想起人们异样的眼光,想起齐柏那刺在鼻孔外的三两根鼻毛,也因此常常陷入痛苦的旋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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