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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辫子

张大辫子,是我采风民国小镇九龙岗,慢走侵华日军南宿舍碉堡的时候偶然结识的一位老大姐。她就住在南宿舍碉堡的东面,两者之间隔了一条窄窄的乡间土路。偶尔驶过的三轮车会扬起黄尘,罩住她紧邻土路的小屋。称她为老大姐,是因为她出生于1958年,是年虚岁六十。

那一日,距离除夕还有六天。零下五摄氏度的气温,把世界染得一片清寒。我从斜对着九龙岗肿瘤医院南大门的路口,朝南宿舍方向走去。崎岖不平的土路两旁零星散布着三两座简陋低矮的瓦房。那是沉陷区拆迁后又简易搭建起来的屋舍。

冬天的太阳也可以明晃晃,在料峭中洒下光芒,覆盖在萧瑟的田埂上。这一片土灰色落寞的地方,似乎已被生命遗忘!它曾是九龙岗西矿居住区,它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也就是张大辫子出生前后,可谓人声鼎沸,算的上辉煌。

走在冬天的乡间土路上,看着眼前灰蓬蓬的一切,我的思绪了无生机,几乎一片苍茫。快到南宿舍碉堡的时候,一片青青的细竹林不经意间就站立在了路旁。让路过的人们情不自禁地望过去,自然而然就望见了竹林掩映下的小小瓦房。那是张大辫子居住的地方。

我的目的地南宿舍碉堡就在瓦房的身旁。南宿舍是当地人的习惯叫法,它位于九龙岗西矿的南面,曾是侵华日军修建的西矿中级职员的宿舍区。人们熟知的淮南村是高级管理人员居住的地方。

1939年开始,侵华日军在南宿舍住宅区的四角,布置了四个碉堡。目前存留的这座唯一的石头砌成的两层楼高的方形碉堡,解放后被当时的一户人家圈在自己的院子里,用来养鸡鹅,歪打正着得以保留。2009年,淮南采矿沉陷区治理,南宿舍的住宅几乎全部拆除,只有这座碉堡作为侵华日军的罪证留存在那里,以供我今天的爱国主义走访。

我和同行的千纸鹤先生趴着南宿舍碉堡的围墙向里面张望了一会,决定走进那户竹林瓦房人家,看看有没有老照片,听听有没有旧故事供我们收集。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偶然的想法,竟然促成了《张大辫子》这篇文章的诞生。张大辫子就这样热情地站在了我的身旁。

千纸鹤先生与她说着话,我打量着张大辫子的家。她的小屋门头上钉着一块门牌“南宿舍113”。2008年,民生工程的步伐越来越大。政府以及矿务局加大对沉陷区的改造力度。土路东侧的长庚村和西侧的南宿舍都于2009年全面拆除,人们迁去了宽敞明亮的楼房。

张大辫子居住了42年的家,原本属于路东的长庚村,因为这里已经没有村落可言了,所以她的门头改成南宿舍113号。她就站在她的门头下,她与千纸鹤说着话,爽直的张大辫子仿佛在独立门户,撑起自己的家。

张大辫子一边和千纸鹤说着话,一边邀请我们走进她自己攀扎的院门。她的小小院落堆满杂物,到处都是瓶瓶罐罐和桶桶。在留下的有限空间里,她养的走地鸡逡巡着,在我们的脚前脚后绊来绊去。春节将近的信息在她的院落里也有体现。那是挂在一根低低的绳索上的几块伶仃的鸭腿。我把鼻子伸过去,年味一样扑鼻而来。

我问张大辫子,您这房前屋后一字排开这么多桶做什么呀?她说那是接雨水用的,拆迁后,这里不再供水,所以她的用水成了头等难题。既然是拆迁了,您为什么不搬走呢?据她说,沉陷区改造的政策是一户一房。她家的那套返还的房屋由她弟弟一家居住。她和父母就留在了原处。

“原处”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所房子吗?当然不是,张大辫子用手比划着,院子里那处窄小的几平方的地方才是原来的房子。现在我看到的钉着“南宿舍113”的门头,以及接雨水的屋檐房都是她自己盖的。

你自己盖的?我强调了一遍!肯定是她自己一个人亲手盖得!这些砌墙的砖头都是她弯腰一块一块捡来的,拉了几百架子车。抹墙缝的瓜子壳是从九龙岗山里那些废弃的老虎机里掏出来的,当然,也是年近六十的她用架子车拉回来的。

架子车不仅拉来了砖石碎片,也拉来了光阴,拉来了张大辫子的故事。她18岁高中毕业后,下放去了农村,两年后返城,开始拉架子车。现在偶尔看到的落后的几乎要绝迹的架子车,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正走进千家万户,把人们从繁重的肩挑背扛的沉重劳动中解放出来。当时还有一种职业,就是专门拉车。

张大辫子拉了不到一年的车,1979年考取了九龙岗技校。两年后的1981年,适逢服役了52年的九龙岗西矿报废,她和她的同学就从淮南的东端九龙岗分配去了西部的八公山水泥厂。受过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样,她当起了令人羡慕的电工。甜蜜一定溢满了她23岁红润而又端正的面庞。

从九龙岗到八公山,这一段路程有多远?我告诉你,张大辫子就亲自用脚丈量过。那是1985年之后的事了,为什么要提1985年呢?因为那一年,27岁的张大辫子通过了全国统考,考取了淮南矿业学院机电专业,在那个年代,这是了不起的事情,美丽的张大辫子一定是微笑着接过录取通知书的。干练的张大辫子回忆往事的时候,通常是以1985年为时间坐标的。

1985年后的某一天,张大辫子在望峰岗遇到了她的父亲,她想到八公山水泥厂给每位职工发了一车蜂窝煤的福利,顾家的张大辫子立刻返回八公山,把蜂窝煤装上架子车,从晚上七点半开始,脚不停歇的拉着这车煤直奔九龙岗,那里有她的父母,那里有她的四个弟妹,那里有她需要解决的燃眉之急。直到凌晨三点,终于到达目的地,不知道汗水有没有浸湿了她的大辫子?不知道那车煤是不是卸在了我现在站着的地方。

她睡了两个小时之后,又匆匆地赶到矿业学院学习她的机电知识。张大辫子站在她的屋檐下,跟我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自豪之情从她脱落的齿缝间一泻而下。我在想,能干的女人通常是要独立门户的。

我说,张姐你结婚了吗?她爽快地回答没有。因为没有结婚,所以单位分房的大福利却与她擦肩而过。她是只身前往八公山,只身离开水泥厂。几十年的工作光阴如一条净水,她的人生小河绕过了福利分房的滩涂在浅浅地流淌。

我们小时候常常要背诵一些古诗词,有一句古诗我想化用它,就是春风不度规定关。记的当年单位分房的条件之一是要结婚。也可以理解,国家财力有限,僧多粥少,需要筛选。但是,明明知道一个职工她年龄过了一定岁数,还以没有结婚为由不给她房屋,这个规定合理吗?分房是对职工工作的认可,不是对结婚行为的认可。

我说,张姐你为什么不申请经济适用房或者公租房呢?她说她是退休人员,不符合困难条件。您还不困难吗?这院里!这屋里!这铺的!这吃的!这穿的!这用的!

她说,国家是大家的,需要大家用手托着,人人都向国家伸手,国家哪有那么多呢?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洪亮,双手在空中划过,我记得那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吴仪副总理就是这样的手势。

午后的太阳有了暖意,张大辫子弟弟栽种的青竹经过许多年的繁殖,已经成林,绿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斑。虚心的竹节摇曳,枝叶拂过张大辫子亲手砌起的断墙。断墙上蜷伏着三只猫咪,它们在懒懒的晒着太阳。

60岁的张大辫子可从来不偷懒,她工作内容很多,之一就是捡砖头砌墙,捡门窗安装。之二就是照顾82岁的母亲。母亲散步的时间到了。她把老人从床上扶起,牵着老人家的手在土路上走着,慢慢地走着。张大辫子的大辫子已经了无踪迹,她花白的短发映着母亲银白的短发,这是一幅安宁单色调的图画,偶尔驶过的轿车带来的现代气息与母女原生态的亲情发生着撞色。幸福与金钱的关系大吗?

小时候,母亲就是这样牵着她的小手走着,慢慢地走着。谁的儿女谁不疼?谁的老人谁不敬?当物质力量单薄的时候,亲情可能反而提升了幸福指数。

少年的张大辫子一定俊俏,因为直到今天,她脸上没有色斑,身材没有走样。少年的张大辫子一定也是个贪玩的孩子,因为她在九龙岗的山林里尽情地玩耍着,也曾跑到刘备打草鞋的石凳上坐一坐。少年的张大辫子学习优秀,我在废弃的矿南小学校舍旁,就捡起了一串她遗落的读书声。

青年的张大辫子业务精湛,据说是当年的八公山水泥厂某位名师的四大高徒之一。青年时期的张大辫子爱护她的弟妹,她把她的小妹妹接到八公山读书,她自豪的是,她亲手把这个妹妹培养上了大学,她说那是真正的大学。青年时期的张大辫子,你可否有过一次恋爱?中年时期的张大辫子,你的心头可否有过什么雾霾?

张大辫子,你自己也不会想到,在你六十岁的时候会遇到我。我把一百元现金塞到你的手里,你坚决不要,我说我也是一个女同志带孩子,我能理解你的处境和感受。说完这话,我俩的眼里都闪现了那个什么花!

张大辫子,实名张义琴,至今洁白一身。她有她的自尊,纵然花瓣落地也有声!

《张大辫子》   2017.1.24

(作者:崔小红,民主建国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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