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言语第二（五） 原文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 译文 孔融被逮捕，朝廷内外一片惊恐，当时孔融的大儿子九岁，小儿子八岁。兄弟俩依旧在玩着琢钉戏，一点恐惧的样子也没有。孔融对前来逮捕的差使说：“希望罪责只限于我自己，不知两小儿能否得以保全？”儿子从容地进来说：“父亲大人难道看见过打翻的鸟巢下，还有完好的蛋吗？”不久，逮捕两小儿的差使也到了。 灌水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孔融对孙权的使者有讪谤之言，于是被曹操处弃市之罪，时年五十五岁，孔融的两个八九岁的儿子遂俱见杀。 其实，孔融被曹操所杀，原因很多，诸如孔融为北海太守时招兵欲反、讽刺曹丕纳甄妃、反对禁酒令，以及“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这样离经叛道的言论（四岁能让梨的孔融，最后愤懑到说出这样的话，其深刻的现实原因，值得历史学家深入研究）。 而最重要的原由，我认为是这样一件政治事件，曹操迎汉献帝都许昌，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孔融却上奏《宜准古王畿之制》，主张“千里寰內，不以封建诸侯”，意在尊崇汉室天子，扩大汉室皇权，因而引起曹操极大的忌恨，以致欲杀之而后快。 据曹操自己提供的理由，则是孔融与祢衡有大谈“父母于子女无恩”的言论。用曹操自己的话说，就是“祢衡受传融论，以为父母与人无亲，譬若鲊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余人。融违天反道，败伦乱理，虽肆市朝，犹恨其晚。”孔融乃当世大儒，而又有此言论，自然是曹操诛杀孔融并能平复天下人心的最好理由。 这次中外惶怖的孔融被杀事件，孔融的两个儿子被连坐，实属株连。株连，是古代统治者为加大刑罚威慑力而实施的一种暴虐刑制，我国最早关于株连的记载是夏启时的族刑。秦始皇时，因为崇尚法家，株连之罪异常频繁，使得秦室迅速崩析瓦解。汉朝在吸取秦朝教训的基础上，对株连的滥用有所收敛，族刑对象只限制在谋反、大逆等重大犯罪范围。可见曹操对孔融实施株连，是以“大逆不道”之罪论处的（《晋书·刑法志》有云“是时魏法，犯大逆者诛及已出之女”）。 曹操没有放过孔融的两个年幼的儿子，是孔融事先所没有预料到的。故事中“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这样的愿望其渊源有自。公元197年，袁术称帝寿春，曹操很生气，但一时又灭不了袁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只好迁怒于太尉杨彪。因为杨彪曾经和袁术联姻，曹操便诬陷杨彪，说他企图废黜天子，上奏疏请求收捕杨彪下狱，判其大逆不道之罪。孔融听说了这事，就跑到曹操跟前讲道理。他说：“杨公四代有清明大德，天下人都敬佩。《周书》上说，父子兄弟，有罪都不能连及，怎么能把袁术的罪归于杨公呢？”曹操没有办法，最后只得放了杨彪。但是，这一次孔融的愿望没有实现。 孔融的两个儿子在父亲被收的情况下，仍然无事一般玩着琢钉戏，表现得无比镇定、视死如归，令人惊讶。因此刘孝标（《世说新语》批注者）见疑，认为此乃“好奇情多而不知言之伤理也”“以此为美谈，无乃贼夫人之子与？”“贼夫人之子”，语出《论语》，意谓误人子弟。刘孝标举出了一个“申生就命，言不忘父”的例子，来说明这个故事的矫情之处。申生是春秋时晋献公的儿子，因为被骊姬（晋献公的宠妾）诬陷，晋献公误以为申生要毒害他，便想废掉申生太子的地位。申生手下就劝他去向父亲辩解，申生说：“我父亲没有骊姨娘，寝食就会不安。而我本来就不讨父亲喜欢，如果父亲把骊姨娘下狱治罪，他身边就没有人侍候，岂不太孤苦。因此我不想找父亲分辨。” 手下又劝申生逃跑，申生说：“如果我逃走了，就是向天下人彰示我父亲的过失，我不愿意让父亲被人笑话。” 最后，申生自缢而亡。故刘孝标认为“安有见父被执，而无变容，弈棋不起，若在暇豫者乎？”以人之常情来看，也难怪刘孝标要怀疑了。况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好有哲理的一句话，也真难让人相信出自小儿之口。排除见疑的成分，这句话可谓是对现实看得深透，即使这两个小儿暂时得以保全，又能保全到什么时候？那样的时代，那样的背景，举目无亲，一言一行都要受到最高统治者的环伺，哪里又有他们的立锥之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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