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几许

想起梅，想起王安石的诗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清香几许，数落冬日严寒。雪白世界里，星点亮红，喜色润眼。

城东有山，名为鼓山，是项羽大将军亚父范增故里。隔路相对旗山。两峰相遥，又是“旗鼓相当”成语来历。鼓山半山处，苍林掩映，有晨钟暮鼓的古寺。每年一场雪后，素白皑皑，飞檐斗角，橙黄院墙下，梵音与青烟袅绕，四周安静。梅便顺着寺内台阶，一直漫游到院后山林。红色、黄色、粉的，或聚或疏，在台阶转角处挤成一树，摇曳在木窗下孤单一支。我喜欢称她为“鼓山梅”，浸在佛禅里的梅枝，少了浮尘，在雪中有着一种清澈达心的幽香。

年轻时有梅，生在故园里，与她相识。只在长江上游小城，顺山而建旧府制里，都是些上着岁数木楼，一层层灰砖青石铺就的道路。行至半坡，栽有数颗古梅。逢到寒假，一起绽放开来。滤过冬日阳光薄暖，弥漫着淡淡香气。与她十日里看梅，心且随花而开。于是商定来年再聚。来年空落计划，人也难就心愿，推到次年，只是言语上，行动却爽约了，就再也没见面。开始珍贵最初日子，惦念谋面城中人。隔些年，再去木楼看一眼古梅。半山早没昔景，被一山的高楼挤着，早容不下几棵树。人一生如果洞开结局，失望颇多。于是，留个初时的念头，让过程更美好起来。

去冬，坐车过杭州。隔着窗外的梅。忽然想起西湖畔孤山上曾经宋人林逋。他饱览群书，行游天下，拒绝仕途为官。四十岁后，结庐隐居孤山。四方达人拜见不断，宋真宗“闻其名，赐粟帛，诏长吏岁时劳问。”林逋为一大隐士。一生未娶，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幽独清高、自甘淡泊。自古文人写梅众多，林逋的《山园小梅》诗句中“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最受推崇。

冬晚，隔着窗外寒，去读红楼。念到第五回“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之后宝玉午睡，睡在了秦可卿“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梦遇了如“春梅绽雪”的警幻仙姑。描写中的寿昌为南朝宋武帝寿阳公主，话说一日她在含章殿下榻上小睡，风吹一朵梅花，掉在她两眉宇之上。等醒来后，梅花拂之不去，但宫女看到纷纷称赞美，又纷纷画笔效仿，形成梅花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成为古代女子装扮的潮流。

梅香清幽，寒凉而来。曾经老屋院落，生就一棵梅，随着时间，枝干越发遒劲。逢到季节里，庭院里香气招人欢喜。数年后，人去楼空。推门进，老宅多有落寞，满园花草不再。却在院角，嗅到熟悉的香味，恍然间，多年场景浮现在前，世人离去，浮世变迁，感怀不已。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梅里望冬，时年又去，不禁又老上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