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由探春出身浅议《红楼梦》社会的妻妾制度（上）

时髦的傻子 【图片源自网络】 【版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本文其实是《<红楼梦>第74回赏析：百态人物之【探春】》一文的续文，探讨的内容就是提纲里面的最后一部分：【（探春）：遭际命运属她最为尴尬失意】。但因为牵涉的内容比较多，所以单设主题独立成文。因文字较多，故又分为上、下篇。

       探春的判词是：【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判词的前两句，前面赏析时已经有所提及。纵观探春在《红楼梦》中的现实境遇，我们不妨把前两句稍作改动，改成【才自精明志自高，身为庶出运偏糟。】

       探春有思想、有才能、有志向、有美貌。然而遗憾的是造化弄人，这样一位才貌双全、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却是贾政之妾赵姨娘所生，也就是中国封建社会所谓的【庶出】。这样的出身就使得探春在贾府中处于极为失意、极为尴尬的境地。

      《红楼梦》社会的婚姻家庭制度是传统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就是说一个男人只能同时有一个妻子，妾可以有一个、两个或更多。如贾政之妻是王夫人，有周姨娘、赵姨娘两个妾；贾珍之妻是尤氏，有佩凤、偕鸾两个妾；至于贾赦之妾，那更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就如袭人说的：【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凤姐儿也说：【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即便是这样，贾赦之妻邢夫人还要亲自出面鼓唇弄舌为【老爷说媒】，意欲收纳鸳鸯给贾赦做妾。鸳鸯在贾母支持下坚决不从，贾赦又【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

       鉴于当时【家国同构】的社会组织结构，【一夫一妻多妾制】即使是皇上也不能例外，也只能同时有一个皇后。《白虎通义》载：【妻者，齐也，与夫同体。自天子下至庶人，其义一也。】皇上的嫔妃可以有许多，但那只是等同于家庭中的妾。人们常说的【三妻四妾】是妻妾众多的意思。三、四都是虚指而并非实数，并非说一个男人可以同时有三个妻子。至于【独子兼祧】的情况则另当别论，和【一夫一妻】不能混为一谈。

      【妻】与【妾】是有区别的。这里仅联系本文做一些必要的陈述，至于更为详尽的探讨，诸君可以参阅网上相关文章。封建社会有句俗语叫【娶妻纳妾】；《大清律》规定：【妻者齐也，与夫同体；妾者接也，仅得与夫接见。贵贱有分，不可紊也。】；《礼记》载：【妾合买者，以其贱同公物也。】可见妻与妾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妻】称为【正室】，在家庭中是与夫君同地位的主子。娶妻时送到岳家的财物称为【聘礼】。娶妻必须遵从【门当户对、明媒正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三媒六证】等等繁琐的规矩和套路。【妻】的娘家家庭地位应与男家基本般配，如贾政之妻王夫人、贾琏之妻王熙凤都来自【护官符】上赫然有名的金陵王家。贾赦之妻邢夫人和贾珍之妻尤氏，都不是原配而是继室，她们的娘家家庭地位要比较低，但其它方面的规矩相同。只要有妻的名分，所生子女就叫【正出】或【嫡出】。

      【妾】称【侧室】或【偏房】，在家庭中仍是丈夫和妻子的奴婢，但在其他奴婢、下人面前又是主子，地位可说是【半奴半主】，所以称为【半个主子】。即如邢夫人说鸳鸯：【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主子奶奶不作，倒愿意作丫头！三年二年，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纳妾时给予的财物称为【买资】，纳妾时的规矩也相对简单许多。做【妾】的女子其家庭地位一般比较卑贱低下。《红楼梦》里的妾主要有如下几种来源：一是从本家奴仆家庭的女子、即家养奴婢中选人做妾。当时所谓【一朝为奴，终身为奴。所生子女，代代为奴。】即奴才也是【世袭制】，所以奴婢生的女子还是奴婢。赵姨娘就是这种情况。邢夫人出面帮贾赦试图纳鸳鸯做妾，也属于这种情况。二是从外面穷苦人家买来的奴婢做妾，即所谓外头的，花袭人就是这种情况。不过袭人比较特殊，是【有妾之实，无妾之名】，妾的身份在贾府没有正式公开。而且做宝玉之妾也没有做到底，她后来嫁给了宝玉的朋友蒋玉菡。薛蟠强买的香菱也是妾，不过香菱是被拐子拐卖的，并非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三是由妻子的陪嫁丫头里的【通房丫头】擢升为侍妾，像贾琏的通房丫头平儿本是凤姐的陪嫁丫头，也是典型的侍妾人选。侍妾所生的子女就叫【庶出】。

      【正出】与【庶出】有很大区别，而且【正出】与【庶出】的儿子和女儿还有一定区别。封建社会是男权社会，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具体说就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就是说，从国家皇族到家族家庭，只有嫡长子才有权利继承皇位、王位、爵位、官位等权力职位，在财产分配上也占有绝对优势，可以说嫡子与庶子的身份地位社会待遇有着天壤之别。《红楼梦》中的宝玉和贾环都是贾政之子，但宝玉是正出是嫡子，贾环却是庶出是庶子。其它方面不说，仅从两个人使唤丫头的数额上就能看出巨大的差距——宝玉的丫鬟书中写出名字的就有袭人、媚人（书中还曾提到【可人】，怀疑是否同一人？）、晴雯、绮霰、麝月、檀云、秋纹、碧痕、茜雪、紫绡、良儿、小红、春燕、芳官、四儿（蕙香）、佳蕙、坠儿、篆儿等大小十几个；而贾环的丫鬟作者却写得模模糊糊、似有若无。

       传统的规矩女子没有继承权，但封建社会的现实是【庶出的女子更凄惨】。庶出的女子因其身份卑贱往往受人鄙视，将来也很难找到社会地位比较体面的婆家和夫君。《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剧中女主角盛明兰就是庶出身份，受尽嫡母和姐妹们的冷落与欺凌。若非祖母怜爱，很难有后来的精彩人生。她曾说：【若非祖母垂怜，我还不知会怎样，似我这样的，何尝有半点行差踏错。】《甄嬛传》里，皇后乌拉那拉氏哀叹：【皇上，你可曾知道庶出的女子有多痛苦啊！】可见， 女子即使贵为皇后，也会为自己的庶出身份感到自卑和悲哀，探春自然也是难以例外。

       第55回，【凤姐因问为何去了这一日，平儿便笑着将方才的原故细细说与他听了。凤姐儿笑道：“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他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不与别的一样看了？”凤姐儿叹道：“你那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凤姐和平儿的这段对话，就是对探春因庶出身份而涉及婚嫁现实的真实描述。

       还有个相关的问题有必要辨析——由于妻与妾身份地位的差别悬殊，所以有些读者就主观地认为男子必须是先娶妻才能纳妾。例如一位【文化领域优质作者】在《袭人，领导画的大饼，吃不了也带不走》一文中这样说：【凤姐提议，直接开脸，让袭人做了屋里人。王夫人有自己的顾虑，认为不可……凤姐更像是开玩笑，而王夫人除了这些讲究之外，其实也有些话没说出来，哪家公子没娶妻之前，先就收纳妾室的？】

       其实，凤姐儿并没有【开玩笑】，她很清楚当时社会的规矩，也不敢开这种玩笑。实际上，当时大家公子【先妾后妻】并非不可以。第65回兴儿说：【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这种【伏侍】者其实就是公子娶妻之前的妾。更为明显的例子是薛蟠在娶妻之前，已经有强买来的香菱做妾了。第79回，【（夏金桂）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而且史书上也有明确记载：【初，高祖将为恂娶司徒冯诞长女，以女幼，待年长。先为娉彭城刘长文、荥阳郑懿女为左右孺子，时恂年十三四。】。文中的【孺子】指的就是妾。可见，先妾后妻的社会现象由来已久，而且《红楼梦》中就有现实的例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