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红楼梦》第74回赏析：百态人物之【迎春】（下）

时髦的傻子 【图片源自网络】 【版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在第74回【抄检大观园】的过程中，迎春几乎没有什么戏份。书中写道：【迎春已经睡着了，丫鬟们也才要睡，众人叩门半日才开。凤姐吩咐：“不必惊动小姐。”】——短短30几个字就把迎春锁定在睡梦之中始终没有露面，凤姐带人在房中抄检的整个过程她概不知情。

       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我们不妨探寻一番作者在布局谋篇上的通盘考虑：抄检迎春房间是抄检大观园的重头戏。这场戏里，凤姐和周瑞家的联手协作，通过抄检迎春的首席大丫头司棋，一方面，要暴露出贾府面子上赫赫扬扬遮掩下的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另一方面，使凤姐、司棋、王善保家的等相关人物的性格特征、言谈举止、神态风韵等，也能得到更为深入细致的刻画塑造。为了达此目的，迎春需要隐匿。

      （一）、邢夫人和王熙凤虽是婆媳关系，其实是面和心不和、矛盾重重。这种矛盾是通过凤姐着意监视王善保家的、当众宣读司棋和表弟潘又安的私传情书、当众让王善保家的难堪丢丑等具体细节表现出来的。（二）、邢夫人和王夫人其实也是面和心不和、内心存有芥蒂。这种平时不显现的矛盾冲突，是通过她们二人的陪房婆子，即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公开争斗、明显诋毁表现出来的。（三）、赫赫贾府表面上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暗地里却是从主子到奴才人伦纲常混乱、礼义廉耻荒废、上不了台面的糗事时有发生。前面就有宁府主子贾珍和儿媳秦氏乱伦、和儿子贾蓉聚麀等丑闻，现在又有荣府奴婢司棋和表弟私通的风流故事，真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有传承。

       有必要摘录一段原文（为缩短略有删节）：【因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孙女儿，凤姐倒要看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检……及到了司棋箱子中搜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说：“也没有什么东西。”才要盖箱时，周瑞家的道：“且住，这是什么？”说着，便伸手掣出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并一双缎鞋来。又有一个小包袱，打开看时，里面有一个同心如意并一个字帖儿。一总递与凤姐。凤姐因当家理事，每每看开帖并帐目，也颇识得几个字了。便看那帖子是大红双喜笺帖，上面写道……凤姐看罢，不怒而反乐。[庚辰双行夹批：恶毒之至。]别人并不识字。王家的素日并不知道他姑表姊弟有这一节风流故事，见了这鞋袜，心内已是有些毛病，又见有一红帖，凤姐又看着笑……凤姐笑道：“正是这个帐竟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老娘，他的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凤姐笑道：“这就是了。”因道：“我念给你听听。”说着从头念了一遍，大家都唬了一跳。这王家的一心只要拿人的错儿，不想反拿住了他外孙女儿，又气又臊。周瑞家的四人又都问着他……这王家的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凤姐只瞅着他嘻嘻的笑，[庚辰双行夹批：恶毒之至。]向周瑞家的笑道：“这倒也好。不用你们作老娘的操一点儿心，他鸦雀不闻的给你们弄了一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心。”[庚辰双行夹批：刻毒！……]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王家的气无处泄，便自己回手打着自己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众人见这般，俱笑个不住，又半劝半讽的。】

    插播一段说明：《程高本》中这一情节又出现自相矛盾的漏洞：前面是【表弟潘又安具】，接着是【那王善保家的素日并不知道他姑表兄妹有这一节风流故事】，后面又成了【他表弟也该姓王】——时而【姊弟】时而【兄妹】，前言不搭后语，改动痕迹明显。类似情况在第79回介绍迎春许嫁情节时也有：先说是【至交】，后又变成【世交】。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况在《程高本》中可说是屡见不鲜，以后的帖文中会陆续加以介绍。

       上述这些情节发生时，作者安排迎春尚在梦中概不知情。设若迎春清醒着就在现场，她就算再懦弱也是地道主子，司棋再有错也是她的首席丫头。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所以不论是凤姐还是周瑞家的就不能不顾及迎春面子，对司棋就得手下留情，这样也就是对王善保家的手下留情了。如此一来，必然会妨碍和影响到作者对小说的整体规划布局，也必然会影响到对凤姐、司棋、老王家、老周家等人物的深度描写、细腻刻画。这应该就是迎春在第74回戏份不多的原因。

       前面说过，迎春性格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性格懦弱】。迎春的这种性格既保不了别人也保不了自己，悲剧结局也就成了她的不二选择。

       第77回，大观园抄检之后的撵人首先是从司棋开刀的。原文：【周瑞家的……说着，便命司棋打点走路。迎春听了，含泪似有不舍之意，因前夜已闻得别的丫鬟悄悄的说了原故，虽数年之情难舍，但事关风化，亦无可如何了。那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实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的，只是迎春语言迟慢，耳软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见了这般，知不能免，因哭道：“姑娘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迎春含泪道：“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大不是，我还十分说情留下，岂不连我也完了。你瞧入画也是几年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两个，想这园里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说，将来终有一散，不如你各人去罢。”周瑞家的道……司棋无法，只得含泪与迎春磕头，和众姊妹告别……】

       我曾在《【原创】《红楼梦》第74回赏析：百态人物之【探春】（四）》一文里说过：【显而易见，做迎春的丫鬟无异于泥菩萨，偶遇暴雨便会自身难保。迎春本就软弱无能，上回书中，连她的奶嫂子王住儿媳妇都敢“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儿”，还要信口雌黄地胡说迎春倒用了奶妈的钱，结果还得绣桔和司棋帮她辩白呢，现在司棋指望她来保护岂不是痴心妄想？】

       迎春无能力保护自己的贴身丫鬟，甚至无能力保护自己。第80回末，不堪折磨的迎春不去找自己母亲邢夫人，而是向婶娘王夫人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显然，迎春是奢望自己的娘家能出头为自己主持公道，惩治孙绍祖。然而遗憾的是，【王夫人只得用言语解劝说：“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情愿，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

       作为皇亲国戚的赫赫贾府，对迎春遭受的非人家暴竟然无能为力，王夫人也只能以迎春命运不好做无谓的解劝。说到底，这是由父（男）权社会的性质所决定的。作为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女子成婚时的听天由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女子结婚后的听天由命；【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是女子在婆家终其一生的听天由命。女子婚后生活能否和谐幸福完全取决于男方，或者说全靠自己命运！像迎春不幸碰到个孙绍祖就活该自己倒霉。所以王夫人劝迎春说：【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

       这是迎春的悲哀，也是红楼梦社会所有惨遭压迫、惨遭蹂躏的女子的悲哀，是对男尊女卑社会制度的血泪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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