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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王阳明生前最后一次平叛:“断藤峡”攻心之战

前言:一代心学大师王阳明,虽是一介书生,凭借“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心学理念,屡次为大明王朝建下汗马功劳。正德时平定盘踞江西数十年的“南赣盗乱”,又以一几之力平定宗室宁王“辰濠之乱”。王阳明晚年总督两广,思恩、田州叛乱,王阳明不费一兵一卒收降其首领卢苏、王受。又在同年平定断藤峡、八寨叛乱,这也是王阳明最后一次平叛,也是王阳明再次躬行践身心学理念的战争艺术。

王阳明像,图侵删

王阳明出征两广

思恩府岑氏,是从北宋仁宗皇祐年间就开始世袭思恩知州。正德元年,朝廷开始对思恩府推行“改土归流”,以朝廷流官,取代岑氏的世袭官制。世袭了四百五十多年的岑氏子孙,当然不满朝廷此的举动。由此引发了岑氏后代一系列的反叛行动。其中岑孟在嘉靖五年反叛明廷,史称“岑猛之乱”。由都御史两广总督姚谟、名将沈希仪平定,岑猛被斩杀。

嘉靖六年,岑猛部下卢苏、王受纠结旧部,再次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这一回两广总督姚谟,可是束手无策了,姚谟被迫致仕乞休。朝廷起复王阳明为南京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总督两广,节制广西、广东、江西、湖南四省军队。

此时赋闲在家的王阳明,一来身患疾病,二来醉心于讲学。以“庸驽多病”为借口婉拒了朝廷的起复诏书。并向朝廷提出建议:土官仇杀,相比贼寇攻掠县郡其势稍缓,宜以招降为主。而且姚谟深谙两广事务,应继续担任总督,不宜临阵换将。

顾臣患病日深,若冒病轻出,至于偾事死且无。臣又思两广之役,起于土官讎杀,比之寇贼攻劫郡县者,其势差缓...惟臣庸驽多病,难胜重任,惟陛下幸怜而释之。——《明世宗实录》

王阳明的建议并未被朝廷采纳,且接二连三的起复诏书到达。王阳明见无法推诿,只得接受诏令,不日启程两广平叛。也正是在启程两广前夕,王阳明同弟子王畿、钱德洪等人在阳明书院天泉桥上,提出了“四句教”,史称“天泉证道”。

此行两广,正是演练“天泉证道”的最佳时机。没成想,此一去,竟是永别。

收降卢苏、王受

嘉靖六年九月,王阳明正式出征两广。在行进两广途中,王阳明即向朝廷上奏用兵之策疏。王阳明以为,思恩未改土归流之时,思恩岑氏每年出兵数千,供朝廷调遣。如今设流官,反而朝廷每年出兵数千进行防范。而且田州靠近交趾,一旦与交趾联合,后果不堪设想。应该适当复土官世袭,以土官之兵为国境屏障。由此可见,王阳明此行平叛思路,优先安抚招降,不行再举兵荡平。

思恩未设流官,土酋岁出兵三千,听官征调。既设流官,我反岁遣兵数千防戍。是流官之设,无益可知。且田州邻交趾,深山绝谷,悉瑶、僮盘据,必仍设土官,斯可藉其兵力为屏蔽。若改土为流,则边鄙之患,我自当之后必有悔。——《明史.王守仁传》

嘉靖六年十二月,王阳明抵达浔州(今桂平市)。王阳明本着思恩、田州军民为战乱侵扰二十余年,力陈招抚之益,用兵之害。同广西巡按御史石金定计招抚卢苏、王受。王阳明下令调走湖广来的朝廷士兵,张贴招降告示。

事情也巧了,卢苏、王受本就不愿意反叛朝廷,当地官员滥施苛政,导致思恩“上嫉下愤,日深日积”。二人只是想找个台阶下罢了,总督姚谟又相逼太甚,根本没有招降的意图。卢苏、王受二人,听闻王阳明代替姚谟总督两广,二人可吓得不轻,看来王阳明在江西剿贼、平叛的故事他们可没少听过。

卢苏、王受听闻王阳明主动调走士兵,见王阳明有招降之心,主动派出使者前往。想来是王阳明名声在外,二人害怕是王阳明的计谋(王公素多诈,恐绐我)。

在得到王阳明的承诺后,嘉靖七年正月于南宁正式受降。卢苏、王受自行捆绑而来,王阳明数其罪状,把二人仗打一百,其它各大小头目依次递减,随即又把他们给释放了。而后又亲赴叛军军营,安抚其众。这招恩威并施,算是彻底收降了卢苏、王受,安抚招降其众七万余人。

就这样,令朝廷震动的卢苏、王受叛乱,王阳明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了叛乱。王阳明自己也曾欣慰的说道:“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全活数万生灵。”要知道当初“岑猛之乱”,两广总督姚谟用兵八万,朝廷耗费军饷钱粮无数,才勉强平定岑猛。而且不到一年,岑猛余部又开始叛乱。

之后王阳明上奏朝廷,在思州划一地为田宁府,由朝廷流官统治,剩余田州之地令岑氏子孙世袭。一来岑氏统治当地数百年,威信极高,二来分割其地,日后复叛可为掣肘。并在思恩设九巡检司,以卢苏等土官九人为长官,思州设九巡检司,以王受等土官九人为长官,以此分化、瓦解当地土官。后来田宁府改十八巡检司,制衡思恩、思州土官、巡检司。

不久后继任者两广总督林富继续施行王阳明政策,思恩、田州还算相安无事。林富之后,继任者总督陶谐怯弱,总兵官张祐为人贪暴,土巡检司又与土官相护仇杀,导致在嘉靖十三年思恩、田州又发生叛乱,好在规模不大。

在明代后期,虽偶有发生叛乱,沿着王阳明的方针,导致土官统治范围越来越小,且相互忌惮、仇杀。而朝廷流官统治范围越来越大,再有叛乱,其力度再也没能达到嘉靖时的规模了。

而且王阳明定下的一系列政策,也惠及终身,到清朝时思恩、思州巡检司依然存在,而思恩、田州土官早以被分化、切割的七零八落。

王阳明真可谓神人也。

大藤峡,图侵删

断藤峡历史渊源

就在王阳明收降卢苏、王受后不久,来自大藤峡、八寨附近的居民,听闻王阳明兵不血刃的就平定思恩、思州的叛乱。成群结队的前来告状,希望朝廷平定大藤峡区域的胡缘二、黄公豹叛乱。

早在招降卢苏、王受的时候,王阳明就曾发文招降大藤峡、八寨的叛军。但是大藤峡等地叛军,依旧如故劫掠州县。王阳明身为两广总督,大藤峡叛军前又不听朝廷招抚,后又有乡民请命剿贼,自然不能坐视不管,随即向朝廷上奏请剿大藤峡、八寨等地。

因循猖獗,江路为断。时总督王守仁定田州还,两江父老遮道言峡贼阻害状。守仁上疏请讨,报可。——《明史.土司》

如果说收降卢苏、王受是饭前点心的话,那平定大藤峡则是压轴大菜了。

大藤峡可以说是明朝的牛皮癣一般,挥之不去,如影随行。从明太祖洪武年间开始,大藤峡瑶民等少数民族叛乱就没有断过。断藤峡大大小小的摩擦,数不胜数,可以说伴随着大明二百多年的国祚。其中较大规模的有:

⑴ 洪武十九年,罗禄山瑶民起义。

⑵永乐三年,浔、桂、柳三府瑶民起义。永乐十三年,胡通四、韦保遵僮民起义。

⑶宣德四年,罩公起义。

⑷景泰二年,侯瑶二瑶民起义。

⑸正统末、成化元年,蓝受式、侯大苟瑶、壮起义。成化二年,侯郑昂、胡公返瑶、壮起义。

⑹正德五年,瑶民叛乱(首领不详)。

⑺还有这一次王阳明需要平定的,嘉靖七年,胡缘二、黄公豹起义。

尤其是正统末年的蓝受式、侯大苟起义,波及广东、广西两省。明宪宗派遣佥都御史韩雍、都督赵辅,出兵十六万,耗费军饷钱粮无数,才算平定。而且次年,成化二年,侯大苟余部侯郑昂、胡公返又开始复叛,持续到成化八年才算彻底平定。

大藤峡地区,是一笼统的称谓。大藤峡位于浔江中下游,武宣、浔州之间。以其为中心,包含浔州府、梧州府、乐平府西部、柳州府南部,是一片方圆六百余里的地方,这一片区域被统称为大藤峡地区。

大藤峡地势险要,地处广西最大的峡谷之中,万山盘绕其中,又地处浔江两岸。藤峡之中尽是山洞、险壁,可谓是易守难攻。大藤峡诸族又互为犄角,彼此相通。大藤峡二百年反复叛乱,不服王化,也是依仗此地利。

而内陆官军深处其中,别说平叛了,走路都随时会掉入河谷之中。也是缘于此,大藤峡的叛乱朝廷都是以安抚为主,尽量不出刀兵。一旦拖入泥潭,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平定的了。像成化元年那种出兵十六万的大手笔,也不过只保持了三十余年的太平。

大藤峡,图侵删

大藤峡平叛:王阳明的攻心之法

跟思恩、思州平叛方略不同的是,王阳明面对朝廷巨患的大藤峡叛乱,却没有选择以抚为主,而是直接迅速的出兵平叛。按王阳明自己的话来说,此行大藤峡平叛理念为:盖用兵之法,伐谋为先;处夷之道,攻心为上。

①潜入大藤峡、八寨,刺探军情谍报

不得不佩服王阳明的先见之明,或许就算没有人来拦路请命,大藤峡也早已在王阳明的计划之内了。早在王阳明进入浔州之时,王阳明就曾派遣人进入大藤峡地区勘测地貌形势。

边城,余姚人,王阳明的老乡。身材瘦弱、面容憔悴,但是却是身怀巨力的奇人,是有嘉靖年间有名的游侠。王阳明听说他的事迹之后,派人找到他,从征广西。王阳明进入广西之时,已经暗遣边城潜入大藤峡、八寨区域。

边城打扮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并未让叛军看出端倪,以为只是到处行乞的叫花子。边城游走于各村寨之间,窥测叛军兵力,山川险阻、关卡要道都摸的一清二楚。这也为接下来的平叛,打下良好的情报工作。

边城也不愧是奇人,平叛之后,王阳明许给他官职,他竟然不受。赏赐他钱财,又不多要。王阳明病逝后,就不见其记载。可能又去做替天行道的游侠了吧。真可谓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张七泽宪副,言有边城者,余姚人,有神力,而貌幺摩尫悴,若不胜衣者。王文成公讨思田八寨时,携之俱西,使诸峒中,窥动静形势。扮一丐者往,猥孱褴褛,峒人不知也。具悉知诸夷出没,及山川阨褰,道路险隘。多出其力。叙功,文成欲官之。城不愿,文成亦谓其福薄,听之。犒之。亦未尝多取。文成殁,不知所终。——《峡云阁存草.魏濬》

②修书院,教习王化,孤立叛军

修建书院,出自阳明之手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王阳明进南宁,即在南宁建书院,在江西平乱则在江西建书院,回浙江又在浙江建书院。

王阳明在收降卢苏、王受后,驻扎南宁,随即就在当地创办了“ 敷文书院”。同时在大藤峡区域,广建学舍,教习庶民服王化,以断叛军后路,孤立叛军。这也是王阳明常说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另一方面,也是以此表现象麻痹叛军。明面上王阳明终日只是与同僚、学子讲学,从不提及平叛之事。但是暗地里却在秘密发号施令,动员平叛事宜。

王建新督四省兵驻南宁,因创办敷文书院,日聚幕僚诸生讲学,更不谈兵,三司莫测其意,谓公假此纵敌,将密有指授也。——《粤西丛林载》

③以卢苏、王受狼兵为主力先锋

就在王阳明调兵平大藤峡之际,归降的卢苏、王受感激王阳明的生全之恩,愿意主动效军杀敌。这可真是天降喜事。如若加上卢苏、王受的本地狼兵,他们尤为熟悉大藤峡、八寨的地理情况。而且对于叛军的心理压力也是不小,对阵朝廷正规军,叛军尚可利用地形地利,但是同为本土狼兵,那就两说了。可以说已经事成大半了。

而朝廷随征的兵士,仅用来督军之用。这又是一桩不费一兵一卒的战役,又可以为朝廷省下不少军饷钱粮。

新建伯王守仁奏,思田既平,而八寨徭贼,及断藤峡牛肠、六寺、磨刀等处,犹猖獗,劫杀未已。所调湖广永、保二司土兵,今将班回其归途,所经去贼巢不远,又思田新附土目卢苏、王受感激生全。愿杀贼自效,乞乘此兵威,令左江道守巡参将等官,监统永保二司土兵,分剿牛肠、六寺、仙台、花相等贼令。留抚思田布政使,及右江分巡兵备等官,监统思田土兵,分剿八寨贼兵。部覆议诏可,仍谕守仁严督副总兵以下官,相机攻剿,务绝宿寇,以靖地方。——《明世宗实录》

④混淆视听,迷惑叛军

这招也是王阳明最常用的攻心之法,虚虚实实,让对方难下决断。早在江西平“宁王之时”,王阳明伪造两广总督杨旦公函,说是奉兵部尚书王琼之命,朝廷已派遣两广狼兵,总计兵力四十八万进军江西。又伪造兵部回文,说只待宁王出江西,就在路上夹击于他。接二连三反间、用诈、布疑,把宁王玩的晕头转向,让王阳明赢得宝贵时间。

平定大藤峡也是一样,王阳明扬言把朝廷正规军已经尽数撤去,但是暗地里却以卢苏、王受的狼兵、湖广的苗兵为主力先锋,加紧战前行动。叛军不见朝廷大军调拨,又不见征集粮草,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件,让叛军放松了警惕。

然访知本院驻扎南京,既无征剿消息,又不见调兵集粮,而湖兵之归,又皆偃旗息鼓,略无警备,遂皆怠驰,不以为意。——《八寨、断藤峡捷音疏.王阳明》

大藤峡,图侵删

后记:平大藤峡后事

得益于先前的一系列攻心手段,叛军早已麻痹大意,毫无防备之心。嘉靖七年四月三日夜,王阳明密令卢苏、王受的狼兵,湖广苗兵务必在黎明前抵达叛军寨点。所过村寨,竟然不知有兵,待平叛大军突破天险,才警觉过来。叛军都以为是神兵天降,毫无战力。偷袭得手后,扫荡各村寨,小寨斩级六七十,大寨多者斩级数百。

以此为据点,徐图前进。相比成化时出兵十六万,累计花费八年时间,才算平定。王阳明仅仅依靠数千狼兵、苗兵,累计斩贼首四千多级,在一个多月内就平定了大藤峡、八寨的叛乱。叛乱的快速平定,快的让明世宗都不敢相信,以为是王阳明夸大战果。

面对大藤峡这一反复叛乱的巨寇,王阳明曾下动员令:“一征不已,至于再,再征不已,至于三,至于四五,至于六七,必使灭绝而后已。”当地无辜瑶民、壮民死伤一万五千余人。仅仓皇逃窜的坠崖身亡的民众多达数千人,“见崖谷颠坠而死者不可胜计,臭恶薰薰,不可复前。远近岩洞之中,林木之下,堆叠死者男妇老少大约四千有余。”这也是王阳明生平的一大污点。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在不久后的嘉靖十六年,大藤峡又发起了声势浩大侯公丁的起义,侍郎蔡经出兵八万,分六路大军共同出击,才算平定。包括之后大藤峡地区也是摩擦不断,直至清朝康熙年间也曾发生过叛乱事件。

真是不折不扣的战斗民族,广西狼兵绝非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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