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林宛央
有些高贵世代流传下来的,一如,班家总出才子与才女。她可能不是最耀眼的一位,却是最让我心动的一款。
她是班婕妤,婕妤不是她的名字,婕妤只是汉代妃子的一种品阶,遗憾的是,人们只记住了她贵为皇妃的地位,忘却了她本身的名字与模样。
她的父亲班况身为越骑校尉,在汉武帝出击匈奴的后期,驰骋疆场,建下汗马功劳。她的兄弟班伯、班施、班稚都是当时蜚声朝廷内外的大学者。
班稚的儿子班彪,孙子班固,甚至孙女班昭都成为了名垂青史的史学家。班姓,虽然人数不多,但在历史上,除却众多男子不说,光是女子,便也有班婕妤和班昭成就斐然。 她才华出众,在家族文化的熏陶之下熟读百书,年少即精通史诗,常常能引经据典。
她是中国古代历史中极其著名的才女,甚至有可能,她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位女作家,不仅擅词,更能工赋。
遗憾的是,她没能像她的堂孙女班昭一样,成为中国第一个女史学家。甚至,在蜚短流长的众说纷纭里,在长信宫日复一日的捣衣声中,在汉成帝萧瑟冷清的陵园中,她成了宫怨的代名词。
呵,对一个才女而言,这结局真够操蛋。
没办法,出来混,谁都有点身不由己。 公元前32年,汉成帝即位。那一年,班婕妤才16岁,容貌秀丽,眉眼修长。有着老男人们着迷的青涩、崭新。
太美,家世又好,谈婚论嫁就轮不到自己做主了。(所以姑娘们穷点也没啥)。
宫中选秀的圣旨在她还没修炼好御夫术的时候,就送到了父亲的手里。
君恩浩荡,君命难违。
从此“一入宫门深似海”。 终于,她带上柔美端庄的微笑,带着满腹诗书的才华,还有心底低不可闻的一生叹息,盈盈入宫。
班婕妤和从前那些争宠的妃子不太一样,她是一个下棋的人,虽然此刻沦为棋子。但她知道如何率领自己的千军万马闯出一个新格局。
她做得很好,美貌是她的刀戟利箭,才德是她的兵卒战马,所以,她初一入宫,便俘获了那个人的心。 汉成帝对她,不仅是爱恋,还有发自内心深处的欣赏。她不是空有容貌的女子,除了经史子集,还擅音律,能谱曲,能填词,能奏乐,你懂的,再怎么猥琐的男人也都喜欢高山流水、红粉知己。
年轻的班婕妤荣宠六宫,后宫佳丽三千,理当雨露均沾,但皇帝就宠她,就宠她。
为了能天天缠着她,汉成帝特地命令宫中匠人制作了一辆大的辇车,邀她一同乘坐。我去,皇室VIP啊,可是,她拒绝了,拒!绝!了!
她对着汉成帝盈盈一拜,轻启朱唇道:“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
好吧,说人话:“夏桀、纣王这种败家子们才会让妖女们同乘。”汉成帝听了估计很郁闷。
尼玛,好不容易我自降身份,你倒拽了起来。
其实吧,班婕妤的意思是:皇帝你是明君,臣妾也是贤女。但我猜汉成帝不太喜欢那种马屁。 但他老娘王太后很喜欢,她在后宫放话:“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她的确有樊姬之贤才,能助君王成就一代英明,也是深得婆婆欢心,德才兼备,一度被标榜为古代完美女子。
她人缘也好,冠绝后宫,但不骄不躁,上不逢迎,对下不刻薄,谦恭有礼,平易近人。
她不是谄媚邀宠的寻常女子,她的心,兼济天下。可是她的夫君只想兼济女人。
飞燕入宫,是她寂寞的开始。
但我想,即使没有赵飞燕和赵合德,班婕妤和汉成帝也长久不了。一切从她拒绝与他同辇那一刻,便埋下了悲凉的伏笔。
打人不打脸,很不幸,班婕妤那种拒绝方式,打的汉成帝的脸呲呲的疼。
感觉就像你很喜欢一个明星,你兴致勃勃讲给朋友听,他装逼地来一句:“你怎么喜欢那种人,真脑残。”还能好好玩耍吗,才怪咧!
对哒,班婕妤是活在道德体系里的规整女子,她放不下身段,太端着,她不是一个粉红人生的人。但贪恋声色犬马的汉成帝,全身都是粉红色。
所以,当一个比她漂亮,比她妖娆,比她会逢迎的粉红女郎飞入汉宫宫闱,落在汉成帝身侧的时候,她的失宠是山崩地裂的。
所有的怜爱、欣赏,随着飞燕、合德两姐妹的到来,轰然坍塌。班婕妤未必不了解汉成帝的心性,她也不是不知道她爱着的这个人并非明君,她只是有点女人的自慰,奢望自己有那么一些分量,能让他不在昏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终究,不过一相情愿罢了。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她太高看了她和汉成帝之间的感情,也太高估男人的德行,更何况他还是个性欲正常的皇帝,万花丛中过,叶叶都撩看。
她要是知道几千年后,一夫一妻都奈何不了一个人的变心。估计会把对汉成帝的期望再降几度。
亲爱的,这世间没有拆不散的情侣,只有不合格的小三。
更何况,赵飞燕和赵合德,那是小三中的战斗机啊。
第一,她们具备了小三年轻貌美的特质,飞燕轻盈娇羞,合德妖娆妩媚,都是倾国之姿,人间尤物,生来就是要招惹男人的。甚至她们还另外修炼了一些特殊技能,比如飞燕擅舞,合德爱洗澡。
第二,她们具备了小三软语娇香的温柔,在汉成帝面前娇羞,撒娇,善解人意,在其他女人面前则飞扬跋扈,心狠手辣。两面三刀,一点一点割死你。
第三,最重要的,她们还占尽了天时与地利,飞燕入宫时,汉成帝对班婕妤的心刚好冷淡了下来,许皇后又愚钝又木讷的人,后宫恰恰缺少风情万种的女子。
她们出现的时机太好了,如果那时宫里有着一位妲己这样的人物,那我们呵呵哒了。
赵氏姐妹如入无人之境,班婕妤很快就失去了自己的领地。空有才貌又如何,没有取悦这项技能,她根本就不是赵氏姐妹的对手,打不了妖精,闯不过关,赢不了君王心。
失去了君王的庇护,宫廷间恐怖的倾轧算计,很快便到了她这里,赵氏姐妹以皇室大忌——巫蛊之术斗垮了许皇后,并希望一举两得除掉班婕妤。
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听信了诬陷,召她前来质问。那一刻,她的心彻底死掉,当然还是清高,跟了你这么多年,我是那种不堪的女子吗?
所以她跪在他面前,没有眼泪,没有恐惧,不卑不亢地说道:“人之寿命、贫富上天自有定夺,非人力所能为,一心向正尚未得福报,何况心术不正。所以,诅咒这些事情,臣妾非但不敢做,并且不屑做。”
请说人话:“就那点破事,我都不稀罕掺和。”
或许吧,班婕妤之于汉成帝有些特别;或许,她的字字铿锵,让那个男人征服欲爆棚。总之,他非但没有追究她,还另赏了她许多东西。
她是多么聪慧的女子啊,清醒自持,知道一切再回不到从前,不如远离爱恨纠葛,是是非非。于是,自疏奏章,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她有搞定婆婆的本事)
长信宫中,秋风袅袅,唯有朱红色的蜡烛,兀自燃烧着。天阶夜色凉如秋水,她斜倚着熏笼,而他正飞燕绕帘,合德倚怀。
她轻轻推开窗户,看见落叶纷沓,叠起一地沧桑,把盏独饮,提笔写下《团扇歌》: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说自己不过是一把团扇,夏季的时候,常在君怀,秋季到来,便被随手丢弃。
这首《团扇歌》成了她的代表作,也令她成为了宫怨的掌门人。后来,人们为这首诗拟了一个新名字《怨歌行》,无数人为她的哀怨而落泪,甚至王昌龄写了长长的《长信秋词五首》,纳兰容若写了著名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都在为她抱不平。
可我想,她本意绝非如此。她可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子,她是明心见性有着大抱负的女子,若不然,也不会拒绝同辇,说出那番义正言辞的话。
是“悔教夫婿觅封侯”吗?才不,是失望,是恨铁不成钢。
因为她知道,那个沉迷于酒色的汉成帝,已经不可能再心系天下,体恤百姓,成为她心中期待的那个样子。
她心有悲戚,所以写下了这首诗,诗中有最初的爱恋,有后来对他的担忧,还有最后对他的绝望。
汉成帝说,他应当老死在合德的温柔乡里。一语成谶。很多年后,汉成帝死在赵合德的软榻上,他痴迷的赵合德以谋害天子罪,被诛,他深爱的赵飞燕从皇后变为太后,戕害无数姓名,他忘记了的班婕妤,从长信宫中款款走出,自请为他看守陵园。
唉,得有多么高的觉悟,才能如此不计前嫌啊。
偌大的陵园里,没有歌舞升平,没有人声喧哗,只有石人石马,皇天后土。那寂寞,如毒药蚀骨一般,她也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了。
她真是一个清洁高尚的女子,纵使他曾经对她有所亏欠,她也没有因他的错误,放弃自己内心的坚守,而是用一个女子至高的贞德和不悔的深情,还他一句原谅。
她去世后,和他葬在了同一个陵园,带着曾经对他的期冀,还有蓦然回首后看淡一切的恬然,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属于他和她的往事,终于尘归尘,土归土。
后来,梁代的文学评论家钟嵘在《诗品》中评论班婕妤说:“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她是钟嵘唯一评价的女子,如果她知道,我想她一定很欣慰。
那些年他不懂她的遗憾,终于得到偿还。那些后来被别人误解的哀怨,在这一句赞美里,终于可以释怀。
还是有人懂她的,懂她霁月风光一般的清明,懂她寂寞背后卓然独立的高雅,懂她不拘泥小爱,兼济天下的仁厚。
是的,小三可以拆散一对情深意重的情侣,但是打不败一颗坚强、美好的灵魂。
她是不折不扣的好女人,只不过月老打了个盹,牵错了线。罢了。
来源:宛央女子(ID:Apple1990-k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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