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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芹人曹霑画册第七幅:《渔翁》与宝玉的另一种结局

作者:张惠

第七幅绘渔翁。钤一长方印,印文“写意”。附行书七律《渔村诗画图》(金朝:党怀英):江村清境皆画本,画里自传诗语工。渔父自醒还自醉,不知身在画图中。落款题为“辛巳夏日,陈本敬”。后钤“陈”、“本敬”白文方印和“仲思”朱文方印三方。引首钤“玉壶冰”长方印。

第七幅《渔翁》暗指“宝玉”。此幅绘江畔渔翁乘一渔筏,纵鱼鹰捕鱼,渔翁短衣打扮,赤脚站立,双手持一杆,一鱼鹰站在杆上,嘴中已叼有一鱼。渔筏右侧依稀可见鱼篓、斗笠,被一大蓑衣所遮蔽。

《红楼梦》中曾经四次写到渔翁,两次出自宝玉的自况,两次出自他人对宝玉的体认。

宝玉的自况,一次是第二十二回中,宝玉好心,反而落了黛玉和湘云两处埋怨,不由想起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并且同是这一回,宝玉听到宝钗所说的《寄生草》“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而公认这是由宝钗说出了宝玉的终身。

一次是第五十回,在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时,宝玉吟出了“苇蓑犹泊钓”。这两回中,宝玉都以渔翁自比。而且,尤其是第五十回,他明确的表示了,在同是表示隐逸的渔樵之中,他更倾向于渔夫,而不是樵夫。

在他人对宝玉的体认中,一次是第四十五回宝玉探访黛玉。

 

方欲安寝,丫鬟报说:“宝二爷来了。”一语未尽,只见宝玉头上戴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不觉笑道:“那里来的这么个渔翁?”

一次是第四十九回赏雪。

宝玉来至芦雪广,只见丫鬟婆子正在那里扫雪开径。原来这芦雪广盖在傍山临水河滩之上,一带几间,茅檐土壁,草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一条去径逶迤穿芦度苇过去,便是藕香榭的竹桥了。众丫鬟婆子见他披蓑戴笠而来,却笑道:“我们才说正少一个渔翁,如今都全了。

在第四十五回中,宝玉交代了斗笠蓑衣这身装扮的由来,是北静王送给他的,那么第四十九回宝玉所穿的这一套应该还是北静王送他的那一身。

《红楼梦》中很少描写人物穿重复的衣服。比如说宝琴穿的野鸭子毛做的凫靥裘,宝玉穿的雀金裘,以及宝玉穿的血点子似的大红裤子,这些都是侧面描写并不是穿了一次的,而且关键的落脚点不在衣而在人。说凫靥裘是说贾母那么喜欢宝琴,也只是给了一件野鸭子毛的儿,给宝玉的是雀金裘是更高规格的。宝玉的雀金裘不止一次出现,是为了凸显晴雯为他病补华衣。而宝玉的大红血点裤子更是为了表现晴雯物在人亡。可是《红楼梦》中正面描写宝玉穿了重复的衣服,就是这个斗笠蓑衣。这个斗笠蓑衣和宝玉的大红猩猩毡其实是两件非常特别的衣服。首先,它们都是非常贵重,并不是一般平民所能置办:

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市上卖的,十分细致轻巧,因说道:“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了下雨时在家里也是这样。

其次,这两种衣服代表了不同的宗教含义。绘画中的渔父图历来是隐逸有关:

宋时名手如巨然、李、范诸公,皆有《渔乐图》。此起于烟波钓徒张志和,盖颜鲁公赠志和诗,而志和自为画。此唐胜事,后人摹之,多寓意渔隐耳。元季尤多,盖四大家皆在江南葭菼间,习知渔钓之趣故也。

斗笠蓑衣代表了隐逸,大红猩猩毡代表了出世。宝玉最后出家,是光着头,赤着脚,穿着一领大红猩猩毡飘然而去。而宝玉在五十回曾说,自己愿变成一个渔翁。而且在第四十五回中,宝玉提出也弄一套斗笠蓑衣给黛玉。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那渔婆儿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来这话恰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了,后悔不迭,羞的脸飞红,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黛玉和宝玉说话,不自觉地把“渔翁”与“渔婆”说到一块,而引起了自己的后悔与羞涩,“黛玉觉得自己前后的话向宝玉传递了这样的会话含义:你和我像一对小夫妻。而这样的会话含义对于一个贵族小姐来说是有失检点的, 因此黛玉'后悔不及, 羞的脸飞红’”。但“宝玉却不留心”。王朝闻先生认为,“我以为黛玉的失言,包含着也许连她自己也未必自觉的愿望。”确知宝黛命运的脂砚斋,情知宝黛爱情是落了空的幻影,则认为黛玉的失言相当于“直说出夫妻来”。庚辰本脂批:

妙极之文。使黛玉自己直说出夫妻来,却又云画的扮的,本是闲谈,却是暗隐不吉之兆。所谓画儿中爱宠是也,谁曰不然?

脂批这段话可谓点睛之笔,而且这种未完成的悲剧感,横亘在作者甚至评点者心中。

张志先生曾经不同意第七幅图和《红楼梦》的联系:

图中虽有蓑衣,但“老叟”却没戴斗笠,不仅画中人物无法让人联想到宝玉或黛玉形象来,而且小说中这段二人戏称“渔翁”“渔婆”故事的关键道具“大箬笠”在图中也没有出现。

然而,《画册》本身就是写意画,写意画讲究“遗貌取神”、以简驭多,“逸笔草草,不求形似”,假如事无巨细表现无遗,那是工笔画而非写意了。

因此,斗笠蓑衣和大红猩猩毡这两件衣服是否代表了宝玉对自己两种人生归宿的向往呢?一种是假如黛玉活着,他们愿意做一对蔑视富贵的神仙眷侣,逍遥于五湖之中,就像范蠡和西施。另一种是黛玉死了,宝玉践约做了和尚,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回归到青埂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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