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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诗意叙事追求及其美学阈值界定(二)

 作者 I 李凤亮

《红楼梦》诗意手法之二:象征意蕴与神秘色彩

展读《红楼梦》,我们随时都可以体味到弥漫其间的象征意蕴与神秘色彩,这亦是其诗意叙事手法的另一突出显现。现实是具体的、实在的、客观的,而神话是抽象的、臆在的、虚幻的。一些优秀的小说家在讲好故事、描写现实的同时,总爱立于比现实更加缥渺的虚幻的层面,运用非凡的艺术想象力去构筑一个与现实隔离、平行、交错的神话世界,从而达到创造神秘意蕴、增强叙事张力的艺术旨归。

黑格尔

“象征”一词,具有多层含义。它既可作为指一种创作方法的术语,又可用来描述某一艺术种类或艺术理论,还能在创作思潮、艺术流派这一层面上成为一种笼统的代称。黑格尔在其《美学》中除了将艺术分为象征的、古典的与浪漫的三种类型之外,还特别地指出象征具有本义和暗寓义,并认为“只有它们的暗寓又才是重要的”,并进而阐发了艺术想象对于象征的关键意义。1886年法国诗人让·莫雷阿斯第一次把“象征主义”作为一个较为完整的理论系统提出来,其后经过很多诗人、文论家的完善与推动,这一文艺思潮逐步由法国走向世界,成为本世纪各种现代派文艺的表现手段与内核,至今犹有巨大影响。事实上,在黑格尔、让·莫雷阿斯进行理论概括与倡导之前,象征作为一种艺术表现的基本技法就已广为东西方各国艺术家运用了。看到了这一点,我们才不致于再对《红楼梦》的象征意蕴感到无从理解。

对于《红楼梦》中的象征意蕴,历来众说纷纭,争论不休。我们认为,对这部作品施行宏观审视与微观阅读,并辅之以神话学性质的还原与解码,会发觉该作的象征意蕴正是体现于宏观象征与微观象征两个方面,作品中弥漫的神秘色彩亦主要关涉于此。

红楼一场大梦

宏观象征,主要指作品整体意旨与结构形式所透现出的哲学底蕴,它在作品中具体显示于情节框架、人物命运及总体环境氛围的描绘与交待中。脂砚斋有一段这样的评语——

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是梦,秦(可卿)之家计长策又是梦,今(香菱)作诗也是梦,一并《风月鉴》亦从梦中所有,故《红楼梦》也。余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之人特作此一大梦也。

这段脂评,向为读《红楼》者所重视,因为对曹雪芹较为了解的脂砚斋是有可能谙悉作家本人的创作心态乃至其人生观念的,上述评语道出的,未必不是《红楼梦》藉以诞生的一个心理动因,即作品是曹雪芹屡历幻灭之后“人生如梦”思想的某种程度的折射。仅从艺术布局角度看,我们也可在这段脂评中得到关于作品整体构思策略的有益启示。对于《红楼梦》的结构,历来是有争论的,因为结构主线的划定与对作品主旨的认定密切联系。我们仍从作品前部看起。若是抓住贯穿全书的主要情节与核心人物来拆解作为全书总纲的前五回,我们便可了然洞悉作者于此中埋下的两条重要线索:

黛玉进京

一条是“林黛玉抛父进京都”(第三回),这是全书现实故事(情事、家事、政事抑或还有国事)的“真正”开端,也是主要人物活动地——贾府——生活的“真正”开始;

梦游太虚幻境

另一条是“游幻境指迷十二钗”(第五回),这是全书梦幻故事的“真正”开端,也是以总体预述的方式对众女钗未来命运的第一次(也是最全面的一次)暗示。这两条线,分别是对悲剧男女主人公的第一次较全面描写,也借助他们的活动分别敲响人间(大观园)现实故事和天上(太虚幻境)神话故事的开场锣。自此,各种矛盾遂陆续展开,各色人等方粉墨登场。

甄士隐与贾雨村

在前五回中,作者迫不急待地安排一甄一贾、一僧一道的出现,主要是为了全面交待两个故事得以产生、发展的环境与背景,其中的僧道更起着连接天上与人间、梦幻与现实的艺术重任。

顽石与一僧一道

从以上的简要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作家着力刻划现实与神话两个世界(其实质为一个世界)的艺术初衷在“总纲”部分已露端倪,神话是现实的前缘,现实是神话的后续,两个世界的并置与交融才是作品的结构主框。这一以神话为起点、支点和终点的结构主框是梦化的、超俗的,因而也是极富有诗意的。再就作品叙事的表层内容看,《红楼梦》这部作品全面叙述了政事(国家)、家事(家族)、情事(个人)。府名中之“荣”“宁”二字暗示出“家荣国宁”、万世长盛的普遍理想(也是作者“补天”用意的所在),而与此紧密缠绕的作品主人公的情事则系作者着墨最多、用心最细之处。宝黛的感情纠葛与追求被描绘得如此悱侧动人,恰恰显示出作家对于灵肉性爱浑然一体的个人理想。

然而,《红楼梦》以极为细腻的笔墨记载的几个贵族家庭(主要是贾府)由盛至衰的演进轨迹和宝黛真挚感情理想不可避免的破灭,却以个人幸福、家庭繁荣和国家宁旺(这一层作品中没有直接写到,但却不难感觉到)等不同层次的悲剧形式展现出特定时代人们关于世界、人生兴亡荣辱无常变化的普遍幻灭感受及由此而生的无可奈何的悲观心态。人生如梦、乐短苦长、生死轮回、因果报应等思想情绪,在这一宏观象征的熏染中被一步步加深加浓。但在关于客观世界由盛及衰趋势的提示及主观世界从希望到失望颓变的描摹中,细心的读者一定不难发现,在作品现实描写的背后,或隐或现的另一个世界在活动;在作家主观情势的哀悼中,也有一份新的期望在生长。《红楼梦》里,曹雪芹以其天才的想象力为我们展示出一个天上的“大观园”—— “太虚幻境”。由于有了“宝玉”这个主要“人物”(是人亦是物)及秦可卿、一僧一道等非主要人物或梦幻或现实地上下出入,也由于地上众钗的命运结局与天上册封的吻合性(作家使之然也),使得太虚幻境这一神话世界具有了现实的因素,呈现出似假似真、亦实亦幻的诗意境界。

与《红楼梦》相区别,上面我们引为证鉴的《百年孤独》中现实世界与神话世界不是二分的,而是合一的,因为拉丁美洲由于地理的、历史的原因造成的令外人难以置信的现实情况为生于斯长于斯的马尔克斯“蕴育出一个美丽与哀愁、难于满足的创造力源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也存在一个神话世界,这一世界是隐含的,深深埋藏于作品的内在的结构里。与其说它是一个形象,毋宁讲它是存活于作家思维世界并在创作中努力传达给读者的一个哲理意蕴。可见《百年孤独》的神话世界是作家从现实生活中提取的,生活即神话,神话即生活,因而其本质应当是一个现实神话,是形而下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神话世界是作家在哲学的高度俯察现实后臆造的,哲思即神话,神话即哲思,因而其本质应当是一个哲学神话,是形而上的;《红楼梦》则大不相同,它的神话世界既是作家根据生活理想构造的一个“天上人间”,同时又在更深的层次上暗示出作家关于世界、关于人生的一系列复杂观念,因此,这一神话世界就兼备了现实与理想、感性与理性、形而下与形而上的多种双重机质,所以在和现实描写结合后就难免更显朦胧而多义,作者寄寓其间的深厚象征意蕴也就更加复杂。

彼时谁知,这花签亦是命运!

《红楼梦》的象征是总体性的,这一总体性不仅表现在上述的宏观象征中,还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在作品中多处含有的微观象征。作品中举凡器物、诗签、语言等等,大多含有充满象征蕴味的暗寓之意,这一点已为众多红学家所论述与考证。这些微观象征的成分,散见于作品各处,与情节发展线索及人物活动环境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因此其中有些极不容易被发现和阐明,即便是专门研治红学的学者也难以全面掌握。这些微观象征之处普遍运用的预述笔法,使得人物命运的预定性、先验性不断得以凸现。命定的描写强化了作品的神秘意蕴。作家以全知全能的角度审视人物与事件,将后有之事预作交待,而其笔法又是隐谲的、讳莫如深的、必然就在已知(已被作者预告)和未知(虽被预告,但读者焉能相信,或焉能尽信,必有待读毕下文以证实)的交错中增强叙事的张力,同时也增强叙事的神秘色彩,达到诗意叙事的功效。

作者简介:李凤亮,现任南方科技大学党委副书记、讲席教授,兼任深圳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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