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必需
我们不怕失去子宫
但我们有权知道
与此相关的真像
毕淑敏的散文以其健康的格调、阳光的品质、耐人寻味的智慧和相当优雅的行文而备受广大读者的青睐。她的散文集——《写给女儿们的散文》主要描述了女性地位、命运和现实,包括若干心灵问题的探究,以及女性个体现状,如爱情、婚姻和家庭等问题的尖锐触动、审视及叩问,这些散文都蕴涵着女性所特有的慧敏和细腻,体现着作者独特的思考和体味,闪烁着哲理之光。
收录在此散文集的《费城被阉割的女人》一文中,毕淑敏讲述了一个普通的费城女人热娜,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但却因为一次医院诊断开始吞噬这个女人:在五个医生一次次的劝说下,在丈夫的疏忽和自己的无知下,她被摘除了子宫,摘除了卵巢,失去了最重要的性器官,失去了性别。
希望大家都去看看这本书、这篇文章。以下为《费城被阉割的女人》原文:
1
写下这个题目,心中颤栗。这不是我起的题目,是她自己——那个费城的女人对自己的命名。在那个秋天的午后,在费城雪亮的阳光下,我们都觉出彻骨的寒冷。
从华盛顿到纽约,中途停顿。从费城下火车,拖着沉重的行囊,我们要在这里拜会贺氏基金会的热娜女士,进行一场关于女性的谈话。
热娜是一位身材瘦小的白人女性,面容严峻。握手的时候,我感到她的手指有着轻微的抖动,似在高度紧张中。
我觉得美国人普遍受过训练,谙熟在察觉自我紧张之后的处理方式,那就是将它现形,直接点出紧张的原因,紧张也就不攻自破了。落座后,热娜挑明说,我有些紧张。通常,我是不接待新闻和外事人员的,只是因为你从中国来,我才参加这次会面。基金会接到来自世界各地妇女的咨询电话,每年约有1万次。但是,来自中国的,一次也没有。从来没有。
我说,当中国妇女了解了贺氏基金会的工作之后,你也许就会接到来自中国的电话了。
2
热娜开始娓娓而谈。
贺氏基金会主要是为可能切除子宫和卵巢的女性提供咨询。在基金会的资料库里,储存着最丰富最全面最新近的有关资料,需要的女性都可以免费获得。
据我的统计,全世界有9000万妇女被切除了子宫,其中的6000万被同时切除了卵巢。在美国,每年有60万妇女被切除了子宫,其中的40万同时被切除了卵巢。卵巢和子宫,是女性最重要的性器官,它们不是不可以切除,但那要为了一个神圣的目的,就是保全生命的必需,迫不得已。而且,身为将要接受这种极为严重的手术的女性,要清楚地知道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怎样一回事,它有哪些危险,不但包括暂时的,也要包括长远的。
但是,没有。没有人告知女性这一切。有多少人是在模糊和混乱的情形下,被摘除了自己作为女性的特征。我个人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说明。
热娜说,我的经历对我个人是没有什么帮助了。但我要说,因为它对别的女性可能会有帮助。厄运是从18年前开始的。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心理系任助理研究员,同时还在上着学。那时我36岁,有3个孩子。每天很辛苦,早上5点半起床,送孩子到幼儿园里去,晚上10点半才能回到家。我的月经开始不正常,出血很多。我的好朋友为我介绍了一个医生,我去看他。他为我做了检查之后说,我的子宫里有一个囊肿,需要切除。我很害怕,就连着看了5个不同的医生。他们都说需要切除。我记得最后一位是女医生,她说,你必须手术,你不能从我这里回家。因为你回家之后就可能会死,那样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孩子了。我说,做完了手术之后,会怎么样呢?她说,你会感觉非常好的。我还是放不下心,就到图书馆去查资料,书上果然说得很乐观,说术后对人不会有什么影响。我相信了这些话,同意手术。
3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的感觉不好,很不好——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我把不安对丈夫说了,他是一个律师,听了以后很不高兴,说你不要这样婆婆妈妈的,医生说你不做手术会死的。填手术申请表的时候,他说,这上面有一栏,必要的时候,除了子宫以外,可能会切除你的卵巢,我说,我不切。他说,可是我已经签了字了。我说,你换一张表吧,另签一次。这件事我记得 非常清楚,那是犹太节的前一天。
后来,在手术中,没有征得我们的同意,医生就把我的子宫和卵巢都切除了。我是满怀希望地从手术中醒来的,但没想到,我整个地变了一个人。那种感觉非常可怕,没有词可以形容。我从医院回到家里,觉得自己的房子变得陌生,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极力说服自己忽视和忘记这些不良的感觉,快乐起来,但是我的身体不服从我的意志。子宫不仅仅是一个生殖的器官,而且还分泌荷尔蒙。切除之后对女性身体的影响,大大地超过人们的想象。据统计,76%的女性切除子宫之后,不再出现性高潮,**不再接受刺激,阴道内也丧失感觉。很多女性的性格发生改变,变得退缩,不愿与外界打交道,逃避他人。如果你因此去看医生,医生总是对你说,这是心理上的问题,但我要用自己的经历说明,这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
4
这时候,我遇到了一位同样切除了子宫的女性,她只有28岁,切除术后,也是非常非常不好。她对我说,医生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这一切?他们只说术后会更好,但真实的情况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还说,在事先,我也问过一位同样做过这种手术的女友,我问她,会比以前更好吗?她说,是的,是这样的。当我做完了手术,感觉很不好的时候,我再次问她,她说,她的感觉也很不好。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在事先告诉我实话呢?她说,她不愿说实话。她不愿独自遭受痛苦,她希望有更多的人和她一样的遭遇。
热娜的这段经历不是唯一值得我们同情的,这世上还有九千万和她一样被阉割的女人。今天我们想让大家看到她们背后真实的伤痛。骨盆因为空洞发出的咚咚声,因为雌性激素丧失而葬送的家庭,还有连被子都无法承受的身躯,这些恐怖的经历,医生不会告诉你,甚至患病的姐妹也不敢告诉你。但每一个女人都应该知道这些,如果必需,我们不怕失去子宫,但我们有权利知道与此相关的真相。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