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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欣赏】问,反问,再反问,黛玉词锋相讥总胜宝钗一筹

第八回,林黛玉下雪天“摇摇”地去薛宝钗家,想来是雪天寂寞,想找宝钗聊天解闷——按情理,最想找也最适合找的应该是宝玉,但心高气傲的林妹妹极少主动去宝玉房中,一则避嫌,二则也是矝持:这样的天气,本该宝玉主动找上门来才是,竟然久等不到,耐不住寂寞,黛玉只得去找宝钗。

大大出乎意料的是,宝玉竟在宝钗家!如回题所示,黛玉立马“半含酸”,吃起醋来。不过,酸在内心,表情却是相反,她一见宝玉就“笑”,但笑着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透着酸酸的心:“嗳哟,我来的不巧了!”何为不巧?因为宝玉与宝钗正在一起说说笑笑,扰了人家乐事,这不是明显的吃醋又是什么?特别是那“嗳哟”一声,更是醋意爆发的标志词。

宝钗一下就听出了黛玉的醋话,反问她“这话怎么说”,为什么你来的就不巧?为什么你就不能来?话里有话:我和宝玉怎么就不能在一起?自以为反诘有力,且又在宝玉争夺战中占了上风,抢了先机,语调强势而得意。

黛玉还是“笑“着说:“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她掉转话头,不说不该来宝钗家,我不说不想看到宝钗与宝玉在一起,而是说不想与宝玉碰到一起,甚至是不想见到宝玉,哪里有什么醋可吃?她压根儿就不喜欢宝玉。

黛玉话里的玄机,黛玉明显的醋意,宝钗能够不懂不知吗?但她偏明知故问,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意在刺激戏弄黛玉,显摆自己的得意,扩大宝玉争夺战的战果:“我更不解这意。”她要逼黛玉说实情道实话,难以自圆其说,自找尴尬。

黛玉绝顶聪慧,言语相激,从来都是战无不胜。她依然“笑”着,说要是不一起来,“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回答得入情入理,冠冕堂皇,哪里有半点醋意?全是为大家着想。她还反戈一击:“姐姐如何不解这意思?”分明是讥讽老于世故的宝钗或无知,或明知故问,反是自己多了心眼,多了醋意。黛玉把球轻踢回去,原来她是设了坑儿让宝钗跳,最后一军把她将死。听了这话,宝钗无话可对,讨了没趣,自叹机智聪慧不是黛玉对手。而宝玉也是一言不发,他暗暗叹服黛玉才思敏捷过人,而且也知黛玉巧加掩饰的醋意,本就是冲自己而来,反倒得意。当然,得意中也有几分懊丧,让黛玉发现自己单独会宝钗,惹她含醋伤心,于心不忍,唯无言以对。而且,二人也似乎心中有鬼,因为在黛玉来之前,他们刚刚对比过宝玉生时所含之玉与宝钗所佩金锁上的文字,至少宝钗是为此心有所动了。若是黛玉知此情节,定不会是“半含酸”,而应是满腹皆酸水却无处可倒了。

黛玉抛话引问,引来反问再反问。她凡三“笑”而三言,突显机智与敏思,更隐隐道出难以言喻款款心曲,正是爱恋中人常有的敏感多疑小情调。想来宝玉也会心有灵犀,心领神会,与她心贴更近。

面对黛玉咄咄逼人的三笑与三言,宝玉无话说,但无话也要说,终于找到由头,看黛玉“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就问“下雪了么?”然后又问“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这本是无话找话,没事找事,破解场面的尴尬之举,哪里想到,黛玉刚刚把宝钗修理完了,酸水还没吐尽,她更想发泄的对象是宝玉:下雪天,置我倍增冷清于不顾,专门跑来会宝钗,对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什么人!心里哪有我!当下见到宝玉要斗篷,就有了训他的理由:“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黛玉的高妙处,明明指的是宝玉,却不向宝玉说,而向宝钗说,正是一石二鸟,一个“他”字,直白流露出对宝玉的讥诮。这次黛玉没笑,语调冷冷,表面上,她对宝玉从来就不客气。倒是宝玉忙陪“笑”脸,辩白说“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只是拿着预备用而已。这话让黛玉听着十分受用,也抵消掉了宝玉私会宝钗的几多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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