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家门口的出路（作者 吕翠臣）

那天晚上夕阳如火，好像要点燃着整个小村子，父亲喝着闷酒，被学校退了学的二哥又挨了一顿狠揍。不学习，好惹事 的二哥，倔强地昂着头望着茅草屋的屋梁，没有一滴眼泪。不及格的试卷被父亲撕得粉碎，撒满了屋子狭小的空间，我们其余姊妹仨却吓得不敢出声，母亲在一旁唉声叹气，望着挨打的二哥心疼地流着泪。家门口那棵梧桐，茂密的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父亲端着酒杯，唯一的下酒菜就是一垛醋蒜，他光着瘦而微弓的脊梁上，中午顶着烈日除草晒出的水泡，像被一壶开水烫得一样，又像母亲脸上滚动的泪滴，晶莹透亮。父亲就着酒劲，又重复着我们都能倒背如流的一段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谁不好好上学，明天扛着锄头和我去西北湖锄地，路自己选，上学还是种地，自己别后悔!

父亲是一个接受过孔孟文化和新文化交替的读书人，因为成份不好，最后还是回家种了地。父亲虽然上了学也没找到出路。但是他还是把上学这条唯一的出路寄托到我们姊妹几个身上。家里尽管贫穷，交不起学费，但是他还是东借西拼，坚持让我们上学。

家门前唯一的一条小路，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向东是太阳升起的方向，那也是通往学校，镇里，县城，远方的路。向西那是太阳落下的方向，那也是通往村里所有耕地方向的路，一望无际的田野，却看不到风吹麦浪，只有除不尽的野草，我们村耕地最多，产量却最低，全县穷出了名。

记忆中，天刚蒙蒙亮，我们姊妹几个斜挎着母亲缝的书包，上面是父亲写母亲绣的字，清楚记得是那几个勉励的字：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我们顺门前的小路向东去学校上学，父母扛着农具顺着门前向西的小路去西北湖地里去干活，他们脸上写满了惆怅，唯一让他们欣慰的就是墙上，我们姊妹贴满了奖状。

二哥被退学的第二天，父亲和二哥互换了方向，二哥扛着锄头向西去田里除草，父亲让他去亲身感受一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意。父亲却和我们一起，迎着朝阳向东去了学校。临行时，母亲用洗脸毛巾反复擦父亲衣服上的泥渍，反复想扯平父亲衣服上的皱痕，反复交待父亲和校长多说点好话，说话要注意分寸。

父亲见了校长，校长的意思，孩子成绩太差，不入上学路，上也没有用。父亲苦苦哀求说给孩子一条出路吧！没有熏不黑的锅屋，不行让蹲级重来一年，又找到当老师的亲戚说情，写保证书才留下二哥上学的路，走时把二哥交给当老师的亲戚管教，父亲交待亲戚和老师，如果孩子再不悔改，使劲打，只要打不伤，打不残就行。

也许是那位亲戚老师的管教，也许是那天，二哥对锄禾日当午的艰辛体验。从那以后，二哥的成绩一跃而上， 就在那一年后，二哥考上了县重点中学。

村子里，一起上学的孩子到了初中几乎都辍了学，只有我们家还是四个学生。去借学费的父亲总被人奚落，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没有钱交学费，还借钱让小女孩上学，父亲总是陪着笑说等卖了猪就还账。终于我们姊妹几个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上成了学，从家门口向东的小路找到了出路。

老家门口如今仍然是那条小路，一头向东，一头向西，向西仍然是村里一望无际的耕地，已经能看到风吹麦浪，却看不到父亲劳作的身影。向东是我们姊妹几个回家必经的小路，路旁长眠着父亲，这是父亲临终的要求，他走后不葬西北湖的祖坟，就在家门口向东的小路旁，因为从这里是他给儿女指的出路，曾是他全部的希望和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