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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驿站:月满西楼(作者 徐方圆)

    我25岁那年,也就是去年。忽然间无可救药地迷上了姜育恒的歌曲。《月满西楼》、《再回首》、《与往事干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听着。我是北方老城一所三流高校的计算机老师。与学生们聊天的时候,我问他们:你们喜欢姜育恒的哪一首歌?他们众口一词地说:老师你是狂晕,什么年代了还喜欢这老的掉牙,丑的掉渣的歌手。我无言以对,姑且认为是一种代沟使然。哈哈,这要是给我妹妹小奕知道,准又说我是倚大而卖老了。

    今晚的月亮很好,而我所居的小楼正巧是西楼。可以牵强一点说的月满西楼了。少年时代的我每天晚上都坚持写日记,记下心情点滴,琐事种种。后来上大学学了理,就把这个习惯爱好搁置一边了。我曾经的那个已嫁做人妇的女友尤真说过,男孩子写日记是有些迂腐,可作另类。那时我听了就大笑。说笑的像个大傻瓜,倒是一点儿都不夸张。

    生活就像一根奇妙的魔术棒,敲敲点点便有奇迹发生。就像某一个夜晚,我在网上遇到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小奕一样。我们搬到遥远的北方的时候,调皮好动 的小奕在混乱中走失,那时她才3岁多点,现在都快20了。听说还像小时侯那样的爱哭鼻子。记得我7岁那年,抱着她到海边去。因为一只海鸥飞远了,她喊着说小鸟不理她了便号啕大哭。把我身上的毛背心都哭透了。回去时候妈妈说我们都是又傻又拗的孩子。小奕说亲人间存在着某种磁感线,血脉相连,总会重逢。我知道,她现在是另一个家庭的乖乖女,有生之年,我找到了她,我九泉之下的父亲也该安息了。

    小奕的好奇像是要把我整个的人挖空。让我频频回首地与往事干杯。这个古怪的小精灵把我的一切资讯都弄的一清二楚。我都怀疑她是个鬼怪还是个人精。那些随父母颠沛漂泊的日子。在我的脑海中随升腾降落的血液一样浮浮沉沉,那些记忆清晰而又模糊,我也不想多写了。

    八年前,我们从北方回到了我出生的那个临海的小镇。在县城中学插班上了高一。尤真是我的同桌。新的环境里我有些矜持,甚至自闭。而尤真则是很活泼开朗的那种女孩子。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我回到海边故乡的第一个朋友。17岁以前我活的一直很混沌。就像父母每每提到我那在搬家时候丢掉的妹妹而黯然神伤时,我便没心没肺地说,丢的好,省得跟着受罪。那时我怎么没丢啊!现在想起来就后悔的心痛。

    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上尤真了。高二分科的时候,我放弃了我学的极好的文科而选择了理科,仅仅是因为尤真选了理科。这是我的秘密,连尤真都不知道。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说学理好,说学点技术将来可以养家糊口。

    在数理化无边的题海里不停地拼杀,那个七月,我在等待与憧憬中度过。我接到北方一所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学计算机专业。尤真和我一样同校同专业。这是我们约好的,因为尤真也喜欢我,我们要将爱情进行到底。小奕说我们血脉里都继承了父亲那种执拗的性格,喜欢一条路走黑。

    九月,我和尤真一起来到这座有山的城市。我的学费是东拼西凑来的。那时父亲的身体坏到了极点。但每天都还和母亲在海边奋力拼搏着。花着他们的血汗钱,我心里始终不安稳。新的环境里尤真改变了许多,不再扎我熟悉的马尾辫。而是用一个发卡把前面部分的头发束起来,后面的披散下来。后来我给小奕看她的照片的时候,小奕说那种头型叫淑女头,我都笑坏了。尤真绝对不是淑女,她的个性其实很张扬,从别人送她的外号“慈禧皇太后”可见一斑。大学里的闲适生活一定程度上暴涨了她潜在的虚荣,可理解为我的偏颇之见。当她在我面前如数家珍地讲起谁谁的男朋友送了谁谁什么美丽贵重的东西时,我意识到自己的囊中羞涩。而爱情之于贫困来说则是一件需要用物质不停修饰的奢侈品。

    就这样,我和尤真在一种不温不火,若即若离的状态下,做着别人认为是因为青梅竹马而趋于平淡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这早褪色的仅仅靠记忆来温存惨淡经营的情感还算不算是爱情。而这温吞如水的沉默中早潜伏着一种死亡的必然。

    终于出事了,大四那年的冬天,出海打鱼的父亲因为遇上风浪受了重伤。接到母亲的电话我便火速回到了家。父亲躺在床上,流着浑浊的老泪,絮絮叨叨地说着,母亲跟着他受了一辈子的罪;说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没等到儿子大学毕业就走了;而那失散的小女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是福是祸。他至死也不知了。最后他拉着我的手让让我好好照顾母亲,一定要找到妹妹,找到后到他的坟前告诉他。父亲在他50岁生日那天撒手人寰。眼睛都没有闭上。我虔诚地用双手将他的眼睛合上,对他说,安息吧,父亲。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肩上有一种重重的东西压迫着,我知道那是挑起一个家庭的责任。

    在我回来的同时,尤真也回到了我们所在的小县。当然不是因为我,而是去相亲,和小县某局长的公子,而且是大功告成。我一回到学校,就接到了她的一纸“休书”。信里回顾了我们走过的近七年的路。说人总是很现实的,感情不能用来当饭吃。长篇大论给我灌输了一通实用主义学说。说我如何内秀,将来可以找个家境好些的独养女儿,那样我可以生活的好些,她就放心了。敢情是我们都要攀龙附凤不成?原来读书知道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了。我那时觉得自己是走在了崩溃的边缘,我在她信的最后批了四个大字:“恬不知耻”。然后就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后来我和小奕谈及此事,小奕说,每个女孩子都向往那种橡树与木棉平等的爱情,但也免不了有凌霄花的妄想。妹妹学的是哲学,总会给别人的所作所为找一些借口。也许是太善良太纯真的缘故。我对小奕说那时我真想把尤真的信拿去复印发给班内同学人手一份。小奕说我那是过分,人总要学会宽容。是呵,如果我当时那样歇斯底里地报复,估计现在后悔的一定是我了。

    毕业了,我没有回到家乡的那座城市,一方面,回到那里总会让我想起一些旧事,父亲的渔舟,他那永不冥目的眼睛。另一方面,我也不想有一天和尤真不期而遇在某一个屋檐下。我说服了母亲,处理了家乡我们很少的产业来到了我上大学的这座城市,我在城市一所三流的大学里谋得一个教员的职务,开始用自己的双手过一种有尊严的生活。

    我常常会想起自己上学时因为贫穷而吃不饱饭。那种饥饿的感觉会让我感到惶恐不安。小奕说那是人生存的一种危机感。我说自己很可怜,小奕说每个人都不可怜,人一旦陷入自怜自艾则是一种可悲。我失而复得的妹妹真是上帝给我的喜悦。和尤真分手后,我一直孤独着,我也不想急着去面对一份新的感情,因为我肩上的责任依然沉甸甸的。

    那天小奕来看我们。她和妈妈哭着抱作一团,那撕心撕肺的场景让我知道这一切不是梦,我的眼前也氤氲了一片的雾气。母亲喃喃地说,要是父亲还活着就好了。生命里总是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难圆的遗憾。小奕说她会好好爱她现在的父母,也会好好地爱母亲和我。那挂着泪珠的小脸让我觉得暖暖的。

    带着小奕去给父亲上坟的时候,在小县的大街上遇到了尤真,她穿着很肥大的衣服,大腹便便地在我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行走。看样子是将为人母了。尤真看到了我们,走了过来,我也不好躲开,机灵的小奕一下子就认出了尤真,喊了一句姐姐好。尤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小奕说这妹妹真清纯可爱。我知道她多半是曲解了我和小奕的关系,我也懒得解释。寒暄了几句,便拉着小奕与她匆匆作别。

    站在窗边可以看到月亮高高挂在校园古老的樟树梢头,一切静悄悄的。隔壁屋里妹妹幸福地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熟了。母亲也睡着了,月满西楼,蓦然回首这里才是我现在爱的全部。是啊,生命里忘也难忘的过往,留给你的不过是或深或浅,或浓或淡的痕迹;许多人在你的生命里来了又走了,给你带来抑或是欣喜抑或是悲伤。但他们可能只是偶尔投影于你波心的一片云,只是一个行色匆匆的错误的过客。而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却可以伴你一生让你不会孤独。就像自己永远不会离开的影子。

    想起尤真,心里还会隐隐作痛,我毕竟是我今生最初的心灵率动。小奕说真爱需要等待。她的嫂子已经客观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有一天会与我相遇相知相爱,从而组成一个完美的圆。那就是幸福的所在。我深深舒一口气,也对自己笑笑。月满西楼,月光真好,看着那轮沉静的月亮,心情亦沉实坦然。该好好睡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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