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坛

周末带着孩子们来看父母，看到老家院子里的玫瑰花开了，多层，清香，干净。虽然枝丫枯盛参半，但花终究如期绽放且还是那么热烈。

这株长在小院砖砌花坛里的玫瑰在我家已经年复一年开了三十年以上了。花坛存在的时间更长，许是这院房子刚刚建好的时候就在院子中间砌了这个大概有九平米打大正方形花坛。它的样子很好：四周用红砖立柱、砌墙，“墙”的样子是镂空的，美观大气，上面用水泥罩面，可桌可椅，台面让母亲打理得很干净，几十年的风雨洗涤，让它散发着青灰色的古朴气息，更承载着这个家三代人的记忆。花坛有五六十公分高，我四岁半的儿子轻轻松松就能爬上去，然后就能够着花坛里的苹果树摘花捉蜜蜂。

花坛里种着的是为数不多的几种花，虽然数量不多，但却都是我们姊妹从小到大的最美好的回忆。

花坛里“最大”的花就是这株玫瑰，每年6月份，满树满枝的玫红色热闹地绽放，风一过，花瓣随风飞舞，整个小院都是玫瑰香。奶奶最爱摘了花给我们做玫瑰干粮：我们几个孩子爬上花坛捡开得正艳的花儿摘下，奶奶用清水淘洗后便将花瓣厚厚地洒在已经擀好并涂上菜籽油的面饼上，然后再撒上白糖，接着卷起来、再擀开，如此反复几次，最后放进热好的烙锅里。半小时后翻面，一个小时后“千层玫瑰干粮”就出炉啦。奶奶并不让我们吃出锅的热干粮，因为不好切，吃起来也太“柔”，等晾一会儿奶奶就会切成小块分给我们姐妹和巷子里其他的孩子们。小麦面的甘甜清香混合着玫瑰的花香和菜籽油的香味，那是世界上最最好吃的面包！

花坛里种的最多的是百合，我们叫它“山丹丹花”。听爷爷说我们家百合的第一颗种子还是多年前从兰州带来的，它在我家的花坛里盛开，繁衍，从一颗到现在花坛已经种不下，父亲移出了一些种在屋后的菜地里，它们每年八九月份开花，花期持续两三个月，从大门外面看，我们家的院子里总是红彤彤一片，调皮的我们总喜欢把花蕊取下当胭脂用，事实上，山丹丹花就可以用来做胭脂口红，而他的根茎则是一道美食。秋天花谢了之后土地即将封冻之前，是挖百合根最好的时候，这时候根比较饱满，用来熬粥或炒菜，都是不错的选择，绵密清甜，润肺止咳，清心安神。奶奶最喜欢拿它们熬粥，哪个孩子感冒了咳嗽了，都要来上一碗这样的粥，百合白米粥伴随着我们从童年到出嫁。而母亲则喜欢把它们清炒，配上一碗珍子面条，粗细搭配，营养又美味。这样平淡的烟火气里，有奶奶的利索，母亲的细心，我们的成长和一家人的温暖。

还有一种花，也是伴随了我们整个童年。那就是“指甲草”， 其实它的学名叫“凤仙花”。每年春天爷爷和奶奶都会在花坛边上种下指甲草种子，等到它开花的时候，奶奶就拔几根，捣碎，然后掺上明矾，把我们几个小孙女叫到跟前，每个人手心握一块棉花，然后把捣好的指甲草包到所有的指甲上，过一夜，我们的指甲上就有了漂亮的红色。其实手被包住的那一夜很痛苦，因为整个拳头都是被包起来的，啥也干不了，而且为了防止手的其他地方也被染色，奶奶还要垫上塑料，手一晚上都感觉涨涨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奶奶已经将包手的布全部拆掉了，睁开眼睛看到漂亮的红指甲，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一样惊喜，尽管手掌其他地方也被染了色，但那也是小小的我们心中最漂亮最时尚的样子了！后来我们长大了，上了初中高中，再也不会去染这样的红指甲，指甲草依然在花坛里绽放，完成它被观赏的使命。奶奶走后，花坛里就再也没有种过指甲草，这已经好几年了。它就这样渐渐退出了我们家的历史舞台，成了一种记忆。

时间不饶人。站在院子里，闭上眼睛，让时间回到二十多年前，我仿佛看到：我们小姐妹和巷子里其他的孩子还在小院里奔跑玩耍，捉蝴蝶采花朵。奶奶做了喷香可口的千层玫瑰干粮，我们都跑去抢着吃。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打沙包，踢毽子，一不小心它们就飞上了妈妈的屋顶，我们会偷偷搬来梯子爬上去捡，就在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却被妈妈发现，她严厉的语气里透着疼惜，指责我们，甚至会把小伙伴们一遣而散。

院子里的花红的、白的开得正艳，我们就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上学、离家、工作、成家......现在带着自己的孩子每周周末过来看看父母。奶奶已经走了两年多，爷爷随小妹去了她工作的地方。家里只剩下年逾六十、华发已生的父母。我们长大了，一个一个离开了，一个热闹的家成了父母翘首盼儿归的寄托。菜园里的菜长疯了，花坛里的花似乎也越来越少了，这院砖木的房子也老了：墙裂了、顶漏了，到处是斑驳。好在母亲时时打理，它依旧干净整洁。

奶奶生前爱花，姹紫嫣红，让家活泼又温暖。奶奶走后爷爷耕出了大门两旁的空地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爷爷干不动了，父亲和母亲接过了接力棒，悉心照料着它们，让我们的家依然保持着这样的热闹和活泼。

花坛还是那个花坛，花也依然开着。只是，人越来越少了，我们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只是，我们长大了，父母都老了；只是，再也没有人给我们做千层玫瑰花干粮了......

昨天回家，母亲说，她怕我周末带着孩子们去，所以烧了炕。结果，我没去炕也白烧了。我的鼻子突然酸的不像话，心想：今天妈妈做的饭，一定要多吃些。她坐在院子里，佝偻着背给我一岁的女儿纳着鞋，背影孤单极了。父亲带着丁哥在路上学去自行车，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只是他再也不是那个追着孩子的自行车保护他们的父亲，而是两鬓斑白、对这个外孙万分疼爱爷爷了。

一阵风吹落了院里的玫瑰，漫天的杨絮像飞雪一般。眼前情景突然让我对连日来工作中的不顺心释怀了，此生何求？不过父母康健，儿女安乐，想家的时候有家可回，饿了的时候有妈妈做的饭可吃。如此，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