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叮咛 生的突围
——解读史铁生《秋天的怀念》
文/张敏
美文导读：
左右苍茫时，总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史铁生，这位“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的作家，以写突围，与文学拯救！他是最纯粹的写作者，把写作当作个人精神历程的叙述和探索。
他不像某些作家用荒诞的想象制造语言的狂欢，而是遵循内心的指引创作，戒绝着浮躁和诱惑。他的叙述因亲历的体验而贯穿着一种温情、又宿命的伤感，但又流淌着对荒诞和宿命的不屈抗争。他沿着悬崖行走，一次次以生命的名义对抗死亡卷土重来的奇迹，带给人们更多直面灾难的勇气。
若觉人生不幸运，只因未读史铁生！
死的诱惑
在层林尽染，禅意袅袅的清秋，再读史铁生《秋天的怀念》，心中是一份别样的震撼与感动。
“史铁生”，一个用写作治愈残缺，用生命书写传奇的人。可，这个传奇的生命，是依靠另一个生命的支撑润泽，才熠熠生辉于繁星银河。
略通阴阳的亲戚算得他五行缺铁，于是，母亲取名时特意留了个“铁”字，然而占卜是一种蛊惑，铁生终究缺铁——“每日口服针注”。他庆幸母亲在“铁”后选了“生”，也许是不经意，也或许是天意，“铁生”二字像护身符“是我屡病不死的保佑”。
18岁的史铁生从清华附中毕业，响应“到农村广阔天地锻炼，大有作为”的号召，去陕北插队干农活。谁曾想到曾经的体育健将会在最沸腾的年华里，天降大难双腿瘫痪，21岁始，史铁生被永远囚禁在了轮椅上，挣扎在生的边缘，直面死的诱惑。
同时被心监禁、被死威逼的还有一个人——他的母亲！
秋的叮咛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收音机里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
听说，只要是名叫“子女”的人，因受伤引发的痛苦，都会在一个叫“母亲”的女人那里，裂变成千万倍。可怜的史母，该如何承载这份突如其来的痛彻肺腑！该怎样救赎徘徊在人生秋季的孩儿的困苦？
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的腿瘫痪以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
可怜的人！“悄悄的躲”“偷偷的听”“红红的眼角”——煎熬着一颗不甘的心。懂得儿子的苦，包容着他的怒，克制自己的忧，忽略曾经的乐。一颗母亲的心，时时刻刻悬浮在儿子那一缕跌宕飘摇的情绪上，绞尽脑汁琢磨该如何治疗儿子的双腿，想方设法替儿子化解命运的重击，救赎他逃离人生的阴霾！
“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儿!'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双腿瘫痪的“我”，对待“赏花”的提议不仅强烈反对，而且“暴怒无常”，毫不顾忌母亲的感受，放任自己的绝望哀嚎：“我可活什么劲儿！”揪心不已的母亲啊，硬生生的“忍住哭声”，却没有忍住本能的护犊之心——“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此时的母亲该是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吧！她多想立刻扑灭儿子轻生的念头，阻止他自暴自弃的自残举动。儿子虐心的悲苦，早已在母亲心中繁殖成千万倍，可她不能泪如雨下，更不敢抱头痛哭，只是言由心生的脱口而出“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
“好好活儿”，一句朴素之极的话语，寄托着一个平凡母亲对儿子最纯粹的爱的叮咛。病入膏肓的人啊，该是以怎样强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的悲情和苦痛，努力给儿子一份坚定求生的力量！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现出央求般的神色。
母亲“挡”在窗前，挡住的是那“无边落木潇潇下”的秋之绝望，唯恐飘零的落叶又勾起儿子悲观感伤。她“憔悴的脸”，既是病痛折磨的外显，更是一颗饱受煎熬的爱子心的成色。那“央求般的神色”，是一份屡遭儿子拒绝却从未动摇关爱与救赎的沉甸甸的母爱！一“挡”一“求”，是她对儿子秋的叮咛：生活中有苦难，更要有与苦难抗争的精神。克服困难，好好活儿，一样能活出生命的精彩。
母亲以自己残缺而悲苦的余生，教给儿子如何面对有缺憾的生命。正是一句“好好儿活”照亮了儿子的后半生，让缺憾的生命放出光芒。母亲的爱没有高谈阔论，母亲的爱小心翼翼，母亲的爱就蕴含在这一句“好好儿活”！
生的突围
“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好吧，就明天。”我说。她高兴得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哎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
“我”虽然不是很愿意去看花，不很理解母亲的想法，也不耐烦母亲精心准备的提议，但看到“母亲憔悴的脸上”“央求般的神色”，“我”终是勉强答应。此时的“我” 相比那个想要轻生的“我”，心理已有了极大转变，在母爱的滋养和坚定感召下，“我”慢慢地找到了“好好儿活”的勇气和信心！
然而，母亲的离别，如同史铁生的残疾一样，来势凶猛，猝不及防。在那个菊花怒放的秋天，母亲一去即永别！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当又一个秋天来临，“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我”终于在母亲离去后彻底走出了阴影，以平常心对待命运的不公，用积极的心态对待生活的苦难，对美好的事物产生了留恋和欣赏。这，是“我”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也是母亲最希望的方式，来完成母亲要“我”看花的遗愿，用“我”的积极转变来祭奠和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
面对北海公园灿烂开放的菊花，大彻大悟、重获新生的“我”怀念的不仅仅是那份深入骨髓的母爱，还表达了对“旧我”的无知和脆弱的追悔，抒发对那段苦难历程的祭奠。在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里，“我”是怎样艰难地经受洗礼，谨记“秋的叮咛”以“写”突围，撞出了一条生路。
史铁生，把命运的磨难当作别开生面的游历，当作人生的另一种享受，用文字书写自己的“好好儿活”，所以他依然在——好好儿地活。他用笔代替他的腿写出了自己的“好好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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