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的权术

 

      宋江以及时雨的作风赢得了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声，以他人所不具有的胸怀和境界，坐上了水泊梁山第一把交椅。重读水浒，对宋江的侠有了新的看法。宋江可以说是中国古典小说中刻画颇为成功、复杂、具有艺术魅力的一个人。说他真心待人，他又时时显示虚伪做作；说他义薄云天，他又城府极深；说他处心积虑谋反，他又对朝廷肝脑涂地；说他为人宽厚，他又时时做下凶残之事。宋江的形象一直不能讨好。《容与堂刻本水浒传》沙弥怀林述语有“若夫宋江者，逢人便拜，见人便哭，自称曰'小吏小吏’，或招曰'罪人罪人’，的是假道学真强盗也，然能以此收拾人心，亦非无用人也。当时若使之为相，虽不敢曰休休一个臣，亦必能以人事君，有可观者也。”金圣叹则认定作者“痛恨宋江奸诈”，他也认为“宋江是纯用术数去笼络人”。权术是先秦法家申不害提出的，历来为当权者重视。

     晁盖等在济州劫了梁中书送给蔡太师的10万生辰纲。济州知府限何涛十日破案，何涛抓住了白胜，召出了晁盖。知府让何涛去郓城县捉人。宋江在郓城做押司。负责此类案件。县令不在，告诉了宋江。宋江自幼与同在郓城县东溪村晁盖相熟，他很快作出了自己的决策，就是置国家的法律于度外，搭救自家兄弟。宋江表面很镇定，对何涛说“晁盖这厮，奸顽役户，本县内上下人，没有一个不怪他，今番做出来了，好教他受”，宋江说的是反话，目的是打消何涛的怀疑。宋江的方法首先是拖延时间，说这事容易，使何涛之心为之宽缓。劝何涛在程序上应自己亲自告诉县令，不要轻信别人。宋江给人以稳重和给别人考虑的启示。说县令来了“小吏来请”，暗示自己要离开一会儿，走时交代茶店老板，要啥尽管上，自己来算帐，回到下处，即派人到茶馆门口伺候着，很轻松的就开始控制何涛。然后却自槽上了马，牵出后门外去，袖了鞭子，慌忙的跳上马，慢慢的离开了县治，出得东门，打上两鞭，那马便泼喇喇的，往东溪村窜将去。慢慢的离开说明怕别人怀疑，这就是宋江的心机和过人之处。金圣叹评价说“只一上马，写的宋江有老大权术，其为群贼之魁，不亦宜乎”。宋江私传讯息回来见到何涛在门前望，禀过县令，宋江说“白天恐走漏消息，只可差人夜里去捉”，目的是给晁盖逃走的时间，使晁盖等人脱险。宋江利用自己的职务和名声被何涛信任，却损害了何涛。何涛是因为没有小人之心而伤害了自己。事实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委屈的是别人，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伤害的是自己。宋江私放晁盖，藐视国法，蒙蔽上司，不忠，欺骗何涛，致人残废，不义。宋江就是一个有权术，胆大包天的人，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晁盖上梁山后，为报宋江之恩，派刘唐携礼物夜走郓城县答谢。宋江推辞不成，只好留下书信和两条黄金，不料被他那私通张文远的小妾阎婆惜发现，并以此要挟，宋江怒杀阎婆惜，闫婆惜水也似的后生，宋江不中她的意。爱情与恩情无关，张文远中闫氏的意，宋江不好的他好，宋江不会的他会，宋江不行的他行，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品竹调丝，无有不会，三瓦两舍，飘篷浮荡，闫婆惜无半点情分在宋江身上，不好女色未必是大男人，专好女色的一定是小男人。宋江忍了。只不上门罢了，能忍人所不能忍，不是扶不起的懦夫，就是打不败的英雄。闫氏的母亲喜欢宋江的是钱，其女红杏出墙，喜欢的是色。能否挣钱看能力，会否花钱看境界，宋江是天下最会使银子的，及时雨就是及时银子，是善于使人的人，不贪，不吝成就了宋江。这个世界上，多少人在蝇头小利上，用尽心思，一分一毫求为我所用，但是也一分一毫的输掉了一生一世。闫婆惜很聪明，知道向宋江要什么，知道要什么是聪明，知道怎么要是智慧，知道了怎么要是聪明，知道自己不应该怎么要才是智慧，智慧是一种境界，是一种德行。闫婆惜要一纸休书，要下宋江给的所有财产，宋江答应了，又要书信上的一百两金子说“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哪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的鬼，你待瞒谁”，“明日公廷上，你也说不曾有金子”开始威胁宋江。只有下流的人才使用威胁。宋江问“你还也不还”，闫叫“杀人了”，宋江火起，杀了闫氏。逃回家隐藏起来，后得好友朱仝私放，靠银子和人情摆平了杀人之事。没有一个人遵纪守法。古代社会，只有权利是社会的操控者，权利决定一切，全民崇拜，信仰，巴结权力，没有人服从法律，法律是可以规避的，主要看你是否支付起成本，而成本就是银子和人情。这就是宋江权术的基础。之后宋江赴柴进庄上避难，并与武松相识，宋江的胸襟和领袖气质使他能够识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爱财，有人爱人，爱财的人常常卖人以求财，爱义的人常常散财以笼人，一个人能走多远，我们要看他能摆脱多少诱惑，宋江陪小心结交武松，一个人无论做大人还是要干大事，都必须先有一颗小心，宋江的权术在于比柴进用心了。武松走时，又再送一段，十里开外，又饮几杯，武松提出结为兄弟，宋江大喜，让宋清拿柴进十锭银子相送，成为老大，地位，名望，教养，年龄，气质，宽容和小心就是领袖气质，笼络英雄想干什么是不言而逾的。

       西游记写的是妖怪，水浒传写的是人类。但是西游记中的妖怪就是人类，水浒中的人类，往往也就是妖怪。宋江后走往清风寨投靠好友花荣，路上被劫，临死说“可惜宋江死在这里”。宋江的名号成了救命的良药，不认识他的燕顺说“仁兄礼贤下士，名闻诸海，谁不钦敬，梁山泊近来如此兴旺，四海皆闻，曾有人说道，尽出仁兄之赐”。宋江发现私放罪犯对江湖来说是大功，朝廷对他关门的同时，江湖为他打开了大门。在朝廷自己是小吏，在江湖自己是老大。结识了燕顺、王英、郑天寿三位山寨头领。成了清风寨的头领。在清风寨观灯时遭知寨刘高之妻陷害，便与花荣大闹清风寨，收得秦明、黄信，为收秦明，以秦明一家老小几百人的性命为代价，以花荣的妹妹许配秦明，情愿主婚。答应王英为他找妻子。宋江流落江湖杀了刘高，秦明的妻子，卖了花荣的妹妹，又许王英一个女人，宋江是一位对女人冷酷的大英雄。所谓的江湖义气，我们要追寻到最后，实际上恰恰是极端的自我中心，极端的自私。劝众人同上梁山，于路在对影山劝收吕方、郭盛。不期路遇石勇得宋江家书，说宋太公病危，宋江回家奔丧。此时他无了英雄心，不照顾兄弟了。忠孝可以让人变成温顺的良民，侠义却常常使人成为豪杰。宋江在忠孝与侠义之间矛盾了。宋江回家遇朝廷大赦，自首后脊杖二十，刺配江州。太公嘱咐，不要上山。行至梁山，不让开枷，不让伤了公人，宋江做出宁死不上梁山的姿态，是宋江的权术和虚伪。宋江前后判若两人，把梁山好汉推向了尴尬的境地。宋江的流放是大串联，他沿途结识李立、李俊、童威、童猛、穆弘、穆春、薛勇、张横等好汉，至江州经梁山军师吴用书信介绍与戴宗相交，后得会李逵、张顺；宋江用钱的权术使得他在江州牢城如鱼得水，在抄事房做起了抄事。心中充满失败感和耻辱感的宋江在酒醉之下于浔阳楼题下了反诗“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纹双颊，那勘刺配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洵阳江口”，宋江对这个压抑人的社会及制度充满仇恨。宋江无心写了反诗，没想到黄文炳告到了县衙，于是宋江被抓被判死罪，得梁山众英雄法场相救，白龙庙聚会宋江入伙上了梁山。黄文炳为做官才去告状，结果被杀，对生活中关注细节的人，一定要特别小心。

      宋江的嫡系主干是三部分组成的，第一部分是他的嫡系的嫡系，这包括宋江上梁山前的好友兄弟花荣，吴用，朱仝，雷横，他的亲弟弟宋清，以及江州大牢里曾经同生共死的戴宗，还有小跟班李逵。还有他的徒弟孔明、孔亮，及贴身护卫吕方、郭胜。第二部分是依附宋江的小派系。主要是青州的降将秦明黄信，其中秦明同花荣是妹夫，这层关系秦明似也可以归入宋江嫡系的嫡系。清风山的燕顺，王英，郑天寿，加上后来嫁给王矮虎的扈三娘。揭阳镇的李俊、李立、穆弘、穆春、张横、张顺、童威、童猛，薛永、侯健。黄门山的欧鹏、蒋敬、马麟、陶宗旺。这些都是宋江直接招募来的。第三部分就是间接投入宋江派系的人马，如自己来投奔的石勇，戴宗招募来的杨林，李逵招募来的汤隆，焦挺，鲍旭，朱富等。总共38人，占梁山组织的三分之一。值得一提的是李俊为首的揭阳镇派系，共有10人，虽然依附宋江，但即使单独独立出来，也可以算是一个相当有实力的派系。上山后晁盖让位，目的是反击宋江，试探宋江，套住宋江。宋江唯一的资本就是江湖名声，晁盖救宋江两次，是海纳百川的好汉，但不足之处是消极被动，没有事业心。渐渐就被宋江架空了。吴用站到了宋江一边，古代政治就是站队的政治。吴用有自我实现的愿望，认为跟着宋江可以。众兄弟也一边倒的站在宋江这边。宋江带队出征，晁盖留守，夺走了征战权和领导权。宋江的政治路线就是做大梁山，提升地位，增大砝码。宋江为此目标，不择手段。晁盖盛怒之下，亲征曾头市，结果打败，被史文恭射中面颊。水米不进，命在旦夕，对宋江说“贤弟莫怪我说，若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之主”。为人不能太过分，尤其不能过分的去对待一个忠厚人。宋江的接班上受到了教训。吴用推荐宋江，宋江不敢了，事实上宋江没有捉住史文恭的可能，吴用说捉住之前，权临此位，众头领尽皆欢喜，接听约束。宋江顺水推舟做了寨主。梁山从此除旧布新，新梁山时代到来了。宋江以忠于皇权为中心，改聚义厅为忠义堂。

      替晁盖报仇是继位者的使命，宋江的权术是立即发兵，吴用劝阻，又拉卢俊义入伙。卢俊义的缺点是一生太顺利了，形成了自信，自大，自负，骄傲和不知天高地厚的缺点。自大的人往往无知，无知才敢自大，一个太顺的人往往看不清生活的真相。第二次上梁山的卢俊义没了神气，变成了奴隶。卢俊义虽捉住了史文恭，不敢为主。吴用献策，分打东平，东昌府，谁先打下谁为主。宋江的即位问题解决了。

     梁山排座次，宋江的权术在于借助与神，众人心服。宋江提出了招安的战略决策。水浒的主题是安身立命。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作为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在一个没有正义的世界，如何安身立命，这就是水浒的主题。凭梁山的力量不可能建立新的王朝，因为他政治上无主张，目标，经济上没有策略，文化上水平极低。结论显然是不可能的。做强盗没法洗去血债，污点，封妻荫子。宋江的招安之路也是充满权术的，内部统一，通过李师师牵线面圣，捞好处，谈条件。结果成功了。

      宋江的结局是悲惨的。被毒死后葬楚州廖儿洼，同死者李逵，吴用，花荣。天罡地煞散了，奸臣还在，替天行道，天还没有道。而大宋的天空已渐渐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