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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成眷属(小小说)

观让村是个仅有60多户人家、200多人的小山村,村后山上林木茂盛,村前溪水潺潺。就在这么个环境优美、鸟语花香的小山村里,却有一对生死对头的冤家。一家住村头,主人叫李长干。李长干心地善良,为人忠厚,但脾气有时暴烈得像炸药,一点就山崩地裂,谁要触到,准倒八辈子大霉。他中年丧妻,只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李之娇过日子,李长干只有这条血脉,真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准备给女儿招婿进门,好延续李家香火。另一家主人叫刘秋朵,住在村尾,是个长得高大壮实的汉子。他脾气古板执拗,但他认准的“理”,你就是九头牯牛也别想拉他回头。他们一家四口,妻子、两个儿子和自己,日子还过得顺心。

至于李刘二家的结怨,是他们爷爷辈延续下来的。解放前,李、刘二家为争一处山林,发生了一场械斗,李家的爷爷进了阎王殿,刘家的爷爷也被官府判了死刑,落了个“人头落地”的下场。从此,李、刘二家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想不到到了80年代初,李、刘二家“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却被打破了,差点又要发生流血事件,造成人命惨案。这是因为李长干之女李之娇和刘秋朵的大儿子刘丙军对上了对象的缘故。

李之娇和刘丙军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李之娇不但长得貌若天仙,而且性格温顺,通情达理,凡事都善解人意;刘丙军身材长得像他父亲,高大魁梧,壮实有力,而且脑瓜子灵犀,做事有主见,富有正义感。二人十几年同窗共读,互帮互学,在他们各自的心里渐渐地长出了爱情的幼苗。当他们回村务农到了婚配的年龄时,便各自准备向家里转弯抹角地倾吐心中的秘密。他们也知道,要父母爽快答应这件婚事是不现实的,只有用磨的办法才能迫使父母同意。谁会料到,李长干一听,“炸药脾气”就爆炸了:“什么?你要嫁给刘家那个杂种?嘿嘿!除非公牛生崽,母鸡啼鸣!看我敢不敢一刀宰了刘家那个坏胚子?”说完,就去寻刀找刘家大儿子拼命。李之娇吓得赶紧跪在父亲面前求饶,李长干才丢下了刀。

再说刘秋朵一听儿子要娶李之娇,立即青筋鼓暴,梗着脖子,气咻咻地说:“你要娶李家那个小妖精?你割掉你那个传宗接代的东西让狗咬了,你再去娶吧!反正我还有个儿子,我刘家不怕断根熄香火。”刘丙军被父亲这几句话骇得面如土色,舌头直吐。古板执拗的父亲动起真格来,真的会掏出刀子在他的胯下“咔嚓”一下的。

这对秘密相爱的恋人为家人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强烈反对,不知偷偷地躲进树林里抱头痛哭了多少回。但奇怪的是,每“抱头痛哭”一回,他们“相爱到老、终生厮守”的决心反而增长一分。到最后,他们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各自给家里留下一封信,手挽手地私奔了,像飘忽的云朵,从此不知去向。

第二天早上,李长赶起床后,不见女儿烧饭做菜的响声,觉得奇怪,他起床到厨房,俏无声息,定睛一看,才发现饭桌上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爹,我和刘丙军出走了,请别怪女儿狠心留下你一人在家,这实在是因为我太喜欢丙军,没有他,我筒直不能活。你别担心,女儿不会去死,女儿会活得很好,女儿会经常给你寄信寄钱的。当你同意丙军做上门女婿时,女儿就会回来。你千万不要有任何想法,更不要去责怪刘家,我俩私奔是女儿的主意。如果你不听女儿的劝告,女儿将永远消逝而不会回到你身边。

你不孝的女儿之娇

李长干棒着这封信,足足愣了有五分钟没回过神来。他就这么一块心头肉,这么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怎么会离他而去呢?等他清醒过来,他发疯似地窜出门外,一边奔跑,一边呼叫:“之娇,之娇,你快回来,你别走呀!你丢下爹一人咋办呀,咋办呀!”这痛苦、悲切、绝望的呼叫,把还在沉睡之中的观让村给搅得凄惨惨、悲切切的。

再说,刘秋朵也是在饭桌上发现儿子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爹,我带李之娇走了。至于去哪里,你不必知道,不过,我会经常写信给你。请你千万别为难李长千大伯,因为是我拐走他女儿的。假如你硬要去责怪或惩罚长千大伯,我就不认你这个爹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儿子拐走了他的女儿,父亲还要去惩罚他,良心上说得过去?天公也不容忍呀!如果你还有点同情心的话,你应该照顾长干大伯才对呀!

爹,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祖父的血债为什么要我们子孙来承担偿还?你也应该好好地想想这个问题呀…

刘秋朵赶紧将大儿子出走的消息告诉老伴和小儿子,老伴一听,几乎要栽在地上,她心急火撩地说:“快,快去找丙儿。”

一家三人,急忙奔出家门,一边往村路口跑,一边呼叫,“丙儿,丙儿,你别走,你别走呀!”

当他们奔出村口二里多路的地方,却见一人靠在路旁的樟树上,声音沙哑地呼叫:“之娇,我的女儿,你丢下我一个人咋办呀,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刘秋朵停住了脚步,征征地望着李长干。李长干那一句句悲切、哀怨、伤心裂脚的话语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似锥子似的在心上乱扎,扎得他浑身发敏,特别是想起儿子说的,“祖父的血债为什么要我们孙辈来承粗偿还。”

他的心更是一阵疼痛难忍,禁不住老泪夺眶而出。平心而论,李之娇确实是个好姑娘,她脸蛋漂亮,对人满脸带笑,说话轻声细语,待长辈又有礼貌,而且勤快、聪明、能干,这样的姑娘,哪个青皮后生能娶上她不是一种福气呀!然而,遗憾的是,她是仇家的女儿,自己怎能和仇家结儿女亲家呢!然而偏偏大儿子恋上了她,而且还和她结伴私奔了。唉,既然落到这个下场,又有什么办法呢?不管咋说,自己还有老伴和小儿子厮守在一起,而眼前这个瘦小老头,却成了孤寡一人,以后是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有个头痛脑热无人伺侯,也是够悲苦的。想到这里,他带着老伴、小儿子默默地走了。

刘丙军和李之娇说话还真算数,一个月后,李长千和刘秋朵分别收到这对小冤家的信,信上说他们过得很好,请不要为他们担心。李长千翻来覆去地看信,想按信上的地址去找女儿。要知道,这一个月,他似度过一个世纪,他白天思念女儿,夜里难以入睡,看上去像老了有10岁。他不能没有相依为命的女儿在膝前呀!然而,信封上只写“内详”二字,信内又根本没提及地址,他怎么能找到女儿呢?他颓然地发起呆来。

又过了一个月,李长干和刘秋朵各接到30元汇款,两张汇款单的“汇款人姓名”栏中都落有“刘丙军”和“李之娇”的名字。李长千和刘秋朵都在心里说:认命吧,这是他们的姻缘呀!

从这以后,每月的上旬,李长赶和刘秋朵各能收到这对小冤家共同写来的信,每月中旬,能收到他们共同汇来的钱。从邮戳上看,他们的地址飘忽不定,一会儿是“远东县”,一会儿是“北陵市”,一会儿是“湖北”,一会儿是“河南”,搞不清他们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尽管李长干一人过着孤独、单调、寂寞的生活,但每月能收到女儿、“女婿”的来信和汇款单,总还有一丝安慰和盼头。每封信里,女儿、“女婿”都希望父亲能心情开朗,等他们归来。字字醮满情,句句饱含爱…

时间像小河里的流水,悠悠地流过了三年。

却说有一天夜里,李长干还在翻来覆去地看女儿的信,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他一阵惊喜,心“怦怦”地跳起来,自女儿出走三年多来,每到夜里,几乎无人登门,现在有人敲门,莫非是日思夜想的女儿回来了?他颤颤巍巍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女儿,而是一个蓬头垢面、身形单瘦、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姑娘手里提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包袱,可怜兮兮地说:“大伯,我三天没吃一点东西了,求求你给我一碗剩饭吃吧!”

李长干不由分说,赶紧把姑娘让进屋里,端出饭菜说:“姑娘,快吃吧,别把身子饿坏了。”

姑娘来不及说声谢谢,端起饭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碗饭下肚,姑娘的脸上有了红润,这才说,“谢谢大伯。”

李长千连连摆手:“不用谢,不用谢,姑娘,你咋讨饭呀!家里人呢?”

姑娘见问,“哇”地一声哭开了:“我是湖北一个山沟里的人,一天夜里山洪暴发,爸妈和弟弟都淹死了,只剩下我,呜一”

李长干一听,眼晴顿时湿润起来,问:“你今后咋办?”

姑娘边擦泪边说:“我有什么办法,只有挨家挨户讨饭了。”

李长干望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试探性地说:“姑娘,如果你不嫌弃,就在这里落个脚吧,也省得你去沿路乞讨。我的女儿在外面三年多了,至今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李长千将女儿出走的事向姑娘讲述了一遍。

姑娘“扑通”跪下:“大伯,我无依无靠,无亲无故,你就把我当你的女儿吧!爸爸,请受女儿一拜。”李长千老泪纵横地扶起姑娘:“女儿一”

姑娘叫孙在英,是个勤快、活泼的小姑娘。第二天,她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面貌焕然一新。她烧饭、种菜、喂猪、缝补浆洗,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更使李长干满意的是,孙在英进门一句“爸”,出门一句“爸”,叫得津甜津甜,暖身暖心。李长千像掉进蜜缸里,说话透着甜,笑声里透着甜,他越活越年轻,越活越壮实。

时间又悠悠地过了三年。一天中午,观让村开天辟地驶进了一辆高级皇冠小轿车,在樟树下纳凉聊天的村民们纷纷站起来,猜想是来了省里的大干部或是海外侨胞。因为村里有户在新加坡开服装大公司的侨胞,据说下半年回来探亲,所以,村民们跑上前去迎接。

轿车停下来了,车门打开,车里走出来的不是省里的大首长,也不是新加坡的海外侨胞,而是一对男女青年。男青年西装革履,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女青年身穿淡黄色连衣裙,脚蹬绛色高跟鞋,显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二人后面跟着个提黑色密码箱的小青年。女青年下车后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当发现站在樟树下张望的李长干后,地快步走上前,两手紧紧抓住李长千的手叫道:“爹,我是之娇呀,我回来了。”

李长干的眼皮起码眨了十几下,当他看清面前这个漂亮的女青年正是日思夜盼的女儿时,禁不住泪落如雨:“啊,你真是之娇,你真的回来了?”

李之娇喉咙发梗,说:“爹,六年来,你受苦了,女儿对不起你。”然后扑进爹的怀里,哽咽不止。

李长干捧着女儿的脸蛋,说:“爹没受苦,你给爹又写信、又寄钱,爹就觉得你在我身边一样。当想起你的时候,我就读你的信。再说几年前我认了个女儿,对我关心备至,爹过得很好呢!在英,快来呀,她就是你之娇姐姐呀!”

孙在英欢快地跑上前来,“扑哧”一笑:“爹,我早就认识之娇姐姐,她是我们厂的副厂长,厂长就是丙军哥。我就是之娇姐姐派来照顾你的呀!”

“啊?!”李长干愣了许久才问,“你当副厂长啦?”

孙在英说:“爹,之娇姐和丙军哥自筹资金办了个塑料厂,有职工近千人呢!”

李之娇紧紧地搂着孙在英说:“好妹妹,三年来让你受苦了。”

又对李长干说,“爹,在英家山洪暴发,爹娘和弟弟都被淹死,她乞讨到我们厂门口,我收留她为我厂职工,并认她为妹妹。我见你一人孤独在家,就问她愿不愿来照顾你,她是满口答应,就来了。”

李长干满口称赞:“好好好,你认这个妹妹没认错。有你们两个女儿,我梦中都会笑出声来。”

早就有人去给刘秋朵报信。刘秋朵夫妇俩打着小跑步赶来,对着儿子左看右看,不知说什么好,只顾流泪。自儿子出走后,刘秋朵也死了心。这是他们前辈子定下的姻缘呀,随他们去吧!所以,他不但没为难李长干,反而还在暗地里时不时地帮帮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农忙季节,李长干忙不过来,刘秋朵会在晚上偷偷地帮他耙田、插秧、割稻,时不时会送上几条从河里捕来的鱼给李长干…李长干当然明白这是谁干的,虽没当面表示感谢,但心里却非常感动,看到刘秋朵时会送上一笑,这对“冤家”从心里和解了。

刘秋朵的妻子最关心的是孙辈问题:“丙军,你咋不带孩子回来,让奶奶亲亲呀!”

刘丙军正要回答母亲的问题,那个提密码箱的小青年来到刘丙军面前:“李厂长,东西都卸下来了,你看一”

刘母一听,满腹疑惑地问道:“丙儿,你当厂长了?你怎么姓李呀?”

刘母这么一说,倒把小青年弄糊涂了:“他是姓李,是我们塑料厂的李厂长。”

刘秋朵、刘母怔怔地望着儿子:“这一”

刘丙军说:“爹,娘,我和之娇外出后,就以兄妹相称,我也就改姓李了,再说,我和之娇一起创办塑料厂,工作实在太忙,起早贪黑,没时间考虑自己的婚事,所以到现在我们还没有结婚呢,哪来的孩子呀!”

这下,可把刘秋朵夫妇闹了个目瞪口呆。

刘丙军继续说:“婚姻大事,最好是双方父母都能同意。父母不同意子女的婚姻,总有些疙疙瘩瘩、别别扭扭的。我和之娇这次回来,一是想在村里办个香菇木耳生产场,我和之娇准备投资25万元,由村委会组织经营:二是征求双方父母的意见,我和之娇的婚姻,你们同意不同意,同意,这次就在村里举办婚礼,不同意,我们仍旧以兄妹相称…”

刘秋朵责怪地说:“哎呀,你和之娇姑娘也太憨了,既然你们决心这么大,又外出这么几年,我们咋管得着呀!父母也有糊涂的时候,要是你们当时就成了亲,现在孩子都有四五岁了,我也都可以做爷爷了。唉一”

他突然脚一跺,跑到还在跟女儿叙别离之情的李长干跟前:“老哥,快给他们成亲吧,我把儿子嫁给你做…”

李长干一时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愣征地看着刘秋朵。当李长干知道女儿和刘丙军以兄妹相称,还是姑娘身和童男子时,一时老泪纵横,从肺脑里喊出一句,“我的好亲家,好兄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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