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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校庆征文选登 | 顾国云:一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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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08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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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
往事

顾国云

1988年7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正在扶冲一个小山村公路旁放牛,小学老师顾正斌一脸喜气地走过来告诉我考上了武冈一中。懵懂的我那时还不知道考上一中对于我们这些偏远的扶冲农村的学子而言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我所在的村小,在现在看来属于典型的“三支一扶”片小。教室一刮风就进风,一下雨就漏雨。所有教师都是民办教师,每天教完书还要匆匆赶回家干农活。他们工资低,都是“半边户”,仅靠民办教师的那点工资养不活家庭。普通农村家庭吃饭更是问题,父母亲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山上干活,可没有多少时间管我们这些野孩子读书——对于孩子的读书,一般家庭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好在我母亲在文革时期毕竟读过两年初中,是一个“老一中”,算得上知识分子,知道一中在武冈教育界的地位。听到我考上一中的消息,母亲很高兴,马上从柴垛鸡窝里掏出平时都舍不得吃只拿来卖钱的两个鸡蛋炒了给我吃。我在妹妹嘴馋的眼神中吃完鸡蛋,丝毫没有顾忌她的感受。


   暑假在忙不完的农活、吃不饱肚子的日子中过得很快。9月1日,我记得那天下着毛毛小雨,父亲从当地花高价钱与人合租了一辆农用拖拉机,车上放着我读书的全部家当:一个里面没放两件衣服的笼箱、一床用尿素袋套着的棉被、一床母亲亲手用稻草编就的草席。我紧紧地挨着别人坐着,紧张地一手抓住冰凉的铁护栏,一手时不时摸下口袋,里面放着家里卖掉唯一的一口壮猪换来的学费。临出发前母亲一再叮嘱别弄丢了,弄丢了书就不要读了。一路好奇一路惶恐中过了迎春亭拐过三中,经过用锅炉渣铺起到处是积水坑洼的上下坡路,拖拉机突突地一路颠簸着开进一中大门,把我们扔下后又突突地扬长而去。父亲在“人山人海”中帮我挤窗口、交粮食、领餐票、交学费、领书,而我看着混乱的人群不知所措。父亲在忙完入学手续后陪我在食堂吃完中餐:一份用二毛钱打来的冬瓜和四两米饭,叮嘱我在学校攒劲读书后就赶着要回家。我送父亲从汽配厂走路回,在父亲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再也顾不上旁人的眼光嚎啕大哭起来,从小没离开家门半步的我从此将与他人相伴为友,独自面对往后的生活。


老一中的每一个早晨都在锅炉房的嗡嗡声中醒来。我所住的男生宿舍是座土砖砌就的一层楼土屋,外墙用石灰粉刷的斑斑驳驳,很是破烂。上铺同学一翻身,竹篾搭的床板就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阴暗潮湿的过道里还时不时传来老鼠们打架的吱吱叫声。在与人抢水漱完口洗完脸后爬上台阶,走过一段用老式瓦片搭成的鹅卵石凉亭,绕过操场就到了教室。初122班的在几棵大桂花树下,青灰色的外墙加上叮咚作响的木楼梯显示着这个学校悠久的历史。在同学们陌生的目光中找到自己的座位——第二排靠教室门口。同桌的个子比我还小,却显老道熟练,有板有眼地拿着英语书大声朗读,显然他早就熟悉了这里的环境。而我只能用乡下人的怯懦慢慢地去认识周围的同学:同桌的杨勤良、右邻龙会清、左邻廖海燕,再往后面的同学因为自己胆子小圈子窄,直至初中毕业都没有认识完。

    初中班主任李十河是个年轻的帅气小伙,教语文,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左脸颊上长着一颗黑黑的大痣很是显眼,他常常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讲起课来有声有色,远比村小的民办教师生动,听说从师范学院毕业就分到一中,是个大学生。幼稚的我哪知道大学生是什么,反正课讲得好就喜欢听。2022年在武冈传统文化研究会参加活动时偶遇同为会员的李老师,此时的他已从武冈党校退休,竟然还记得我这个学生,说来荣幸,也真是师徒有缘。


    数学老师邓小红是位美女老师,常穿高跟鞋,讲课思路清晰,语言表达非常流利,一手粉笔字又快又好,有时还穿着条黑色裙子,走路带风象只黑蝴蝶在讲台上飞舞,很吸引学生。

    英语老师黄鹤兰是唯一从初一教我们到毕业的,剪着个干练的短发,矮个子,一双眼睛明亮明亮的,时不时把英语当歌唱,上起英语课全班同学兴致勃勃,到毕业会考我们班众望所归——年级第一。

    政治老师周乐庆是学校政教处副主任,身材矮胖,在宣读学生违纪违规时最喜欢说“影响极坏”,结果发音不标准说成“影响吃饭(武冈话chi/qi不分)”,引来台下同学大笑。一次我从家中背米回学校已上晚自习,被体育老师许名华抓到,解释说扶冲没有班车才晚了,这才知道他与我是正宗老乡,家里是距离我家不足2里的许家冲的。

    那时的学校老师流动性很大,各科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有些老师没教多久都不记得了。初二时班主任李十河去搞社教,班主任变成了教音乐的蒋力,背着一把吉他教我们流行歌曲,年幼的我们也不懂歌词含义,一起拉着大嗓门高唱迟志强的《铁窗泪》和《钞票》,引得对面楼同学探身观看。后来我调到了房产局与其妻子管艳成为同事,本想抽时间去与老师聚聚,没想到两年前老师已因病去世……

“当当当”下课铃声响起,男同学女同学奔跑在鹅卵石小路上,从四面八方向学校唯一的一个食堂汇集,有的还一路小跑一路敲打着饭盆。班上有个同学吃饭时敲得最响最积极,后来才认识叫钟显辉,现在湖师大担任教授,前年同学聚会时讲起当年敲饭盆的事还感慨不已。同学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那个下雨漏水一地泥浆的老食堂,跑到打饭窗口挤进脑袋,挥舞着饭票好让食堂的师母先看到自己给自己先打饭出来。刚开始一中食堂实行大席制,每桌8人来自不同的班级,每星期一人轮流负责去食堂领出饭菜,分好。初中学生正长身体,什么都能吃,先来的总会把大份的挑走,后来的也没办法。每人四两米饭,菜则是附近农民拿来食堂卖的茄子、冬瓜、包菜等,吃的最多的是豆腐渣、豆芽菜、水豆腐;肉一般是一个星期吃两次。那时家中条件很不好,时常吃不饱,菜中没见几滴油水,学校吃肉时我舍不得吃完,用罐头瓶攒着拿回家吃,母亲还夸一中的伙食好有肉吃……后来学校食堂改革,实行餐票制,每人凭从家中拿来交到食堂的大米换成饭票,四两米一张;菜票用现金换,5角的可以买肉吃,2角的只能买小菜。我与其他同学一样很少吃5角的。相反每星期回家都要从家中用瓶子带些剁辣椒、酸辣椒、南瓜藤、霉豆腐等到学校当菜吃,为的就是只打饭不打菜省点伙食费。而那些家庭条件较好的同学则时常在我们面前津津有味地吃着从食堂打来的肉菜。食堂改革导致买饭菜拥挤的情况更糟糕,以前八个人只要一个去排窗口,现每个人都需去挤,窗口全是挤动的人头和撞击的饭盆,有的学生甚至为了抢先打了架。后来,离学校不远武冈电大附近的农民也经营饭堂,向学生卖起饭菜来,尽管时有夹生饭,生意却相当火爆。老师们经常提醒学生不要外出买这些饭菜,不卫生,但奈何学校食堂解决不了排队拥挤的问题,只能听之任之。


那时的一中除了食堂买饭靠抢,用水也需抢的。食堂为节约用水在水槽上面横放一根铁管,每隔十来公分安装一个口径很小的水龙头。学生们洗碗要抢,没抢到水洗碗的发明了用作业本擦洗的方法,到了冬天下雪居然有同学用雪擦洗碗,听说还洗得干净。用于洗漱的几个水龙头旁边不到上课时间永远排着挤水的同学,我和罗国荣、龙会清则干脆舍近求远,或提着铁桶从后门出去跑到农民池塘边的水井打水或到资江河边水井打水,顺便看渔歌唱晚的别样风景。记得有次学校停水很多的人没水用,我们跑到新东中心小学附近水井打来水,引来大家羡慕的眼光。限时供应的热水更是抢手,一到冬天老一中食堂下面热水池边的水龙头更是竞争激烈,总是传来铁桶的撞击声,有的甚至把铁桶挤变了形。有的实在打不到热水就提桶冷水,在澡堂从头淋下去,跺跺脚捶捶胸,呐喊一声以驱赶寒冷。表面老实的我发现了大礼堂旁边水塔里余下的温水,趁着晚自习后没人注意时顺着水管爬上去洗了几次舒服澡,把父亲离开时“在学校莫吵事”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
下午课后闲来无事我喜欢四处逛逛,彼时的学校俨然一个多姿多彩的生物公园。


    从校门口到既是食堂又是大礼堂的鹅卵石路边、土操场边、垃圾堆边栽满了刺槐树,就连我们男生宿舍都被刺槐树盖了半个屋头,一到六七月整个校园弥漫着淡淡的槐花清香,很是舒爽,坑坑洼洼的鹅卵石路一到此时便铺满白色的槐花毯,变得平整起来。澡堂边和锅炉边则是不高不矮的柞树,叶片毛茸茸,结满了红色的果球却没人敢品尝;又脏又臭的老厕所边的空地一年四季难得见到阳光,满是落叶垃圾,空地中有几棵高高的核桃树和香樟树,树身上长满苔藓、寄生藤甚至木耳。调皮胆大的刘军同学除了冬天上课偷偷在火笼里烤黄豆吃外还象猴子一样麻利,爬上高高的核桃树摘核桃;男生澡堂旁的几棵毛桃树在阳春三月繁花朵朵,一到挂果季却从未见绯红的桃子,熊孩子们在桃子还酸脆未成熟时就先下手为强一摘而光……

    河边围墙边的空地上,勤快的师母们总是种上芹菜、莴笋、白菜等时令蔬菜,盛夏季节四季豆爬满支架,开着紫色小花引来了蝴蝶和蜜蜂;校门口无人搭理的池塘里居然有小鲫鱼、泥鳅游来游去,还时不时窜出水面击打出水花;老槐树上面则不时传来斑鸠翅膀的扑腾声和小斑鸠的咕咕声。

    医务室在四棵两手都抱不拢的大香樟树下面更显矮小,旁边就是一个大桔园。5月,桔花将谢未谢,桔果似生未生,正是赏桔花和小桔果的最佳时节。不推开窗户都能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花香中有点象槐花,又带点栀子花味道,但却很清淡。

1990年一中开始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起伏不平的鹅卵石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面,东倒西歪的刺槐树换成了整齐肃立的雪松,闲置空地改造成的花池里面种上花花绿绿的花草,前栋嫩红色的2层旧楼建成了现代化的4层教学楼,高楼层的同学可以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看行人,远处农田、近处资江河尽收眼底。



     1991年初中毕业时因体检未过关,我在中专录取时被刷下来回一中读高中,很是沮丧,母校像慈祥的母亲接纳了我。英语老师徐兴淼戴着茶色变色眼镜,个子虽矮却显洋气;语文教师段荣倜几次在班上宣读我的作文,害得我又欢喜又害羞地把头垂得低低的;高三数学老师是校长戴时培老师,他在我测评小考试卷上写下的激励话语让我至今感动……


    再后来破旧的男生宿舍土房子拆了建成标准化宿舍,再也不受锅炉房的嗡嗡声烦吵。一个宿舍8个人,班主任刘力平老师时常在宿舍熄灯后跑来偷听哪个不自觉的同学还在讲话聊天。又脏又臭的老厕所如大家所愿拆了建成一角公园,高耸入云的香樟树得以保留,树下设有石圆桌,边上围着的水泥仿古石凳宛如古树桩。读书累了的同学时来树下坐坐,听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和小鸟枝头觅食时唧唧的叫声,时不时有黑色浆果从枝头掉落。运动场后面的红色钟楼再也不用人工敲钟,学校早改成电子铃。七八十个应届生复读生挤在一间教室,教室里密密麻麻摆满了桌凳,窗户上密密麻麻放满饭盆,起身出去都要小心翼翼惟恐挤翻桌上堆放的课本。

       医务室对面一个水浸坪籍的师母那里一到早自习结束总是热闹的,父母们见孩子学习压力大时常拿来鸡蛋牛奶给补充营养,孩子们则拿去师母那里弄些开水冲熟,然后围在一起一边喝着鸡蛋牛奶一边天南地北胡侃着释放着学习压力。

      黑色七月在知了的聒噪声中不知不觉过去了,我有幸以应届生身份考上一所普通高校离开了母校。时隔多年一直想到母校看看,但一想到母校如今桃李满天下培养出的都是社会精英而自己碌碌无为,心中胆怯无颜面对。在外的同学一直嚷嚷着举办毕业30年纪念大会回老一中走走瞧瞧,因疫情原因不了了之。更为遗憾的是虽在一中读书6年却连一张毕业合影都没保留,只能借着记忆一点一滴地回忆起母校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作者简介
顾国云,1988--1994年就读武冈一中初122班、高90班。1994年考入吉首大学中文系,文学学士学位。毕业先后在武冈市法院、房产局工作。现任武冈市住房保障服务中心综合股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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