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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渭生:钟的故事




/解渭生

星期天,我带着孙子去市文物收藏馆展览厅参观。刚走进展览大厅,一座巨大的古钟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座古钟象一朵盛开着的巨大的喇叭花。钟的外表虽然已锈迹斑斑,但周身却仍闪烁着青光,给人一种典雅古朴的感觉,我端详它,似乎在哪见过。古钟四周那细腻的花纹是那么熟悉。我急忙去看竖立在它左边的说明牌,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段文字:
此钟铸造于明初,距今已有六百余年,钟重约一百公斤,钟口直径为一米,高一米三,为古代大型庙宇所用。于庙毁后散落于民间,为我市九圩乡陶村所藏。我馆文物工作人员在该村考察时现。此钟之大,铸造之巧,质量之高,在国内亦属少见。属国家一级珍贵文物。
九圩乡陶村?这不是我的故乡吗?是的,它就是我家乡的那口大钟。我在家乡的大庙里见过,我在家乡村口边的那颗老榆树下见过,我在它的身边度过了三十多个春秋,我害怕过它,我喜爱过它,我恨过它,也咒过它……
我第一次见到它是在家乡的一座大庙堂里。那一年我才六岁,祖父便领着我去庙堂参拜菩萨。庙堂是那么深,大概是窗户少阳光照不进的缘故吧,庙屋里十分阴深可怕。猛然间“当当”的钟声震得屋柱都好像遥摇晃起来,我吓得双手抱住祖父的双腿,脸也吓得苍白。祖父一手扶着我,一手拍着我的背说:“另怕别怕,这是神钟在响,快随爷爷进去”。祖父抱着我,随着人流向庙的最深处走走。在一尊很大很高的菩萨前,跪满了善男信女。祖父按下我的头,用极低的声音哄我说:“好乖乖,快磕头,菩萨好保佑你。”我虽然不懂祖父的话,但看到大人们那种毕恭毕敬的样子也只好乖乖地磕起头来。只有在祖父嘴里哼着什么的时候,我才敢稍稍抬起头。哦,那菩萨大得出奇,菩萨旁边还站立着许多小菩萨,一个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呲牙咧嘴,好像要一口把我吞下去。我吓得一头倒在爷爷怀里。
“当——当——”钟又响了。满屋点起了香,不一会满屋烟雾腾腾,呛得我不住地咳嗽,泪水挂满了两腮。
“熬住,熬住。”爷爷低声说。可我却怎么也止不住,急得爷爷一边用手捂我的嘴一边不住地按我继续磕关。……
这就是古钟给我的第一印象。从这以后不管爷爷怎么哄我,我也不愿跟他进庙堂去遭那份罪了。在我的印象中,钟和阴深深的大庙,和面目可憎的金刚,和冷冽呛人的烟雾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我第二次见到这口钟已是1949年秋天了。那时我正满十岁。
“当!当!”钟声响了,清脆宏亮。爷爷仰起头倾听着钟声,打结的眉头竟舒张开来,我甚为迷惑。爷爷并不知道我的感觉,他挑着空稻箩拉着我的手说:“快,快跟爷爷挑五大财产去。”我看到好多好多的人从自家破茅屋里往外跑。我同爷爷来到了村口的大稻场上。奇怪的是什么时候起庙里的大钟竞挂到这探老树身上。我大伯正双手拉着钟绳一个劲地敲钟。人到齐了,钟声停止了。一个腰挂手枪的人在大声讲着什么。他说几句大伙儿就鼓掌。他说完了就往大家稻萝里丢东西,我家分到了好多好多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大地主家的。吃晚饭后那钟又响了,爷爷一个劲地催爸爸伯伯快走。我问爷爷这是干什么,爷爷摸着胡子说,是开会,听党讲政策。
世道在钟声中变了,它给全村带来了欢乐,带来了新生和希望。我第一次感到钟是那么可亲可爱,有好多次我曾和伙伴们一起爬到树上去抚摸它,把耳朵贴在它的花纹上,我是那么喜爱它听它的声音。
我一年比一年长高了,长大了。家乡的钟也越敲越响了,我成为一个强壮劳动力了,从互助组、合作社到人民奋社,钟声响彻了我的每一个年轮。
“当—”这是催人下田的声音。
“当—”这是催人开会的声音。
“当当”这是让人休息吃饭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它打破了平日的惯例,以急切而震耳欲聋的连续声音把人们召唤到一起。钟声响后,新调来的公社书记在大声作报告。他说,现在是踏破地球冲破天、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岁月,大跃进全面开始了,我们要十五年赶上英国佬。书记要我们日夜于活,说要放高产卫星。一切行动要军事化。书记讲话后,我们便真的进入了一个空前时期。我们被当成一部永不熄火的机器拔星戴月战斗在田间。钟越敲越紧,粥越来越稀,最后我们只能靠野草充饥了,绝大部分人都得了浮肿病。我的脸睡得像判官,双腿有水桶般粗。
钟声把人遥近死神,它是催命索命的钟。
钟声把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美梦敲碎,把人们心中的社会主义的信念击毁,它使一切希望落空。
我恨钟。一天夜里,我和几个同伴一道举起手中的锄头对它狠狠打去,然而我们的力气大小了,钟纹丝不动。第二天我以反革命罪被逮捕。从此我远别乡土被押送到北方一个劳改农场去了。在那里,我有幸遇到了一个一腔正义的老公安,是他“特殊关照”才使我苟活下来。在那漫长的劳改岁月中,我常怒起家乡的钟,希望它有一天被人彻底打碎或甩入江湖之中。当我刑满后回家乡时,“文革”的漫天大火已烧红了故乡大地。我刚到家,公社造反司令部的几名打手便来了,查三问四。当可怕的大钟敲响时,我作为村上第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被罚站在钟下向广大群众请罪,一站就是大半天。不得到造反队的允许,我连伸伸胳臂也不行。一天我病了,高烧四十度,人处在半昏迷中,突然随着一阵虎狠般吼叫,棍子便雨头般地向我打来。
“他,他病了。”我侄儿说。
“病聋了?钟响了还不出去请罪?”
不管他们怎么析磨我,我终于起不来了。最后由我侄儿代替我到钟下去请罪才算了事。
岁月如水飘流去,情如烟云心底灰。当村党支部书记向我们宣布这一喜讯时,我竟把大把大把的泪珠洒在钟下。几经磨难,我对那钟再也没有一点依恋怀旧之情。我希望它有一天像我这把老骨头一样秋送往火莽场,尽管它曾给我带来过希望,带来过欢东,但它留给我的更多的却是灾难。也正因为如此,从那以后我一直再未回过故乡,也从未打听过那钟是否还挂在老榆树上。
……
我伫立在展厅里,目光停留在古钟上,一种难以说清的酸甜苦辣袭上心头。我只觉得双眼湿漉漉的,视线模糊了。
“爷爷,你怎么了?”小孙孙拉着我的衣角在喊。
唉,我对孩子说什么好呢?故事太长了,而且,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作者简介

解渭生,自由撰稿人。皖南陵县籍山镇利民路荷花塘十四幢居民。坚持写作三十多年,作品有散文、报告文学、戏剧等。刊发于人民日报、新安晚报、新民晚报等全国三十多家媒体上,有多篇作品在省内外刊物报纸上获奖。总计发表各类作品三百多万字。

图片除署名外,其它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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