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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清泉家里，我每天都想念刘二祥，日子过得食不甘味。喝稀饭时，本来想去抄一筷子咸菜，却把筷子伸到了辣子碟里，出去倒垃圾，却稀里糊涂又提了回来。我妈细心，她看出来我有些神情恍惚，避过家里人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含羞向她说出了我的爱情。我妈问得很仔细，不但问了刘二祥的长相、家世，还问了我们交往的具体经过，最后还问我们有没有那个？我不解地问什么叫那个。我妈伸出手指头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嗔怪地说：“我的生瓜蛋子呀！”我突然明白了我妈想问什么，脸上不由得一阵阵发烫。
次日，我爸也知道了，他为此调换了值班时间，要与我谈一谈。
这个冬天对于我们家来说，是祥和而幸运的，因为我爸再也不用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煎饼了，他被落实政策，补发了二十年的工资，重新安排到县一中教书。学校放寒假了，一部分教师被安排值班，偶尔要去学校看看。那天早上，我爸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一边用火钳拨着炉子里的炭火，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半天不言语。我有些着急了，不知道爸爸究竟要与我谈什么，便一屁股坐在写字台旁边的椅子上，看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合影，是清泉县一中全体老师迎接我爸的合影，全校教职工足足有百十号人，黑压压一片，我急忙没有找到我爸在哪里。就在这时，我爸艰难地开口了。
他说：“红石，听你妈说你谈恋爱了？”
我含羞地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你告诉爸，他是怎样一个小伙子？”
我难为情地将刘二祥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我爸听了沉默半响，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原来是高考落榜生呀，你们不合适，过完年不要去吴川了。”
我一听就急了，大声说：“怎么不合适？我爱他就够了。”
我爸的脸色当下变得十分难看，他有些蛮横地说：“你懂什么？快收收心吧，我说不行就不行！”
我伤心地跑回房间，趴在炕头哭了半天，那天早饭也赌气没吃。
事后，我妈告诉我，我家被落实政策，我和姐姐都吃上国库粮了。不幸的是我哥由于超龄被挡在了政策杠杠之外。我嫂子闹得不行，说不给我哥落实，那一定要给他家高兴落实。高兴是我哥的儿子，我爸少不得四下里走动，找了许多关系打通关节，才把高兴给落实了。我们家一下子变成了城里人，这个年过得相当热闹。亲友们有来祝贺的，拜年的，比往年热闹多了，我爸和我妈也变得爱笑了，成天张罗着请客。嫂子因为儿子的事情解决了，高兴得成天合不拢嘴巴，帮助我爸妈招待来客更加殷勤备至。我哥高红木也高兴，他对我说自己三十多岁的人该认命了，解决了高兴的户口比什么都强。其实嫂子暗暗庆幸我哥没有被落实，她私下里对我说如果我哥一旦变成城里人，肯定不会要她了，他们非离婚不可。我嫂子说的话不无道理，这种一旦解决了户口便妻离子散的案例，在我们这个小城里并不鲜见。
我姐高红玉刚刚谈了一个对象，对象叫解小君，在清泉县武装部上班，他们曾经是小学同学。我们那里方言中把“解”这个姓读“hai”，解小君，谐音就变成了害小君，我常和我姐开玩笑，谈个什么男朋友不行，偏偏要找个害虫。我姐听了当然不乐意了，满世界追着打我。起先，男方家里死活不同意，嫌我们家是农村户口，嫌我姐没有正式工作，那会儿我姐正在县副食公司打零工。后来听说我家被落实政策了，一变脸马上请媒人来上门提亲。腊月二十三，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订亲饭，把结婚的日子敲定在来年三月初三。那些日子，我姐特别高兴，走路干活曲不离口。我也替我姐高兴，终身大事总算有了着落。再说我姐23岁，也不小了。可是我姐说：“红石，你也不小了，今年20岁，如果不抓紧找个好对象，年龄会像溜溜球一样窜出去了。”年龄和溜溜球有什么相干呢，我被姐姐的比喻逗乐了。
我怀揣着甜蜜的思念，特别喜欢待在安静的环境里，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回味我与刘二祥相识、交往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家里一天人声鼎沸，迎来送往的，让人烦不胜烦。正月初三，我提出要提前去吴川上班，遭到我妈毫不犹豫地反对。她说必须等过了元宵节再走。过去我非常向往过年，过年的时候，既有新衣穿，又有好吃的，还有哥哥姐姐陪着玩，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但是，今年我平生第一次反感过年了，那个春节我度日如年。我特别想念刘二祥，给他写了一封信，可是一直没有收到刘二祥的回信。我想邮递员也回家过年了，过完年该很快把信送到吧。一直等到正月十五，我依然没有收到刘二祥的回信。
往年一过人日，我就要去吴川理发店上班。今年我爸也挡住不让去，他说县上人事局一上班就会安排我和姐姐上班。过完元宵节，姐姐果然被安排去自来水公司上班了。我因为暂时没有岗位，成了待业青年。表姐李雪多次打电话催我去上班，说吴红梅老板都要生气了。我们老板吴红梅是表姐的闺蜜，她待我不薄，见我勤奋好学，理发的一整套技艺都舍得教我，一点也不含糊。她根据每个月的效益，会适当给我发一些奖金。别的学徒是享受不到这个福利的。表姐打了几次电话，我爸妈再不好说什么，这才松口让我去吴川。临上车时，我妈追到汽车站千叮咛万嘱咐：“红石呀，你这次去一定要与人家把话说清楚，别耽误了人家小伙的前程！”
对于这句话，我十分反感，感觉我妈太虚伪，明明是自己家转了户口嫌弃人家农民，还一口一个怕耽误人家，好像是完全替人家考虑，哼！
【作者简介】任静，女，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现居古城西安，从事文字工作。著有散文集《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想要一座山》，长篇小说《本是同根生》、中篇小说《靳凤的本命年》，公开发表散文、短篇小说、诗歌等共计二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于《文艺报》《中国青年报》《中国监察》《中国环境报》《检察风云》《延河》《长春》、《延安文学》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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