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县志1986-2005艺文选辑作品：散文（一）

远山苍茫

常锦屏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站在城市的高楼上，透过城市灰蒙蒙的雾霭极目远望，望什么呢 ？望那片苍茫的远山，望那条弯弯的小河，还有岸边那片紫蓝色的豌豆花。于是，心头便悠悠升起一段绿意，它一直绿到外婆的坟头，绿到舅妈的小屋；我甚至看见了舅妈小屋前的门墙上挂着的扭缠在一起的玉米棒和红辣椒，晌午时分，日出而作的农人们赶着牛，扛着犁耙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村子的上空飘起了袅袅的炊烟，散发着麦秸秆儿的清香，于是，我便想起了“ 霭霭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诗句，心里便升起一股宁静悠闲很古典很诗意的情绪。舅妈烙的新麦面饼好香好香，今日的城市里再也吃不到这么香的面饼了。

城市里流行浮躁。城市里你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满街的车水马龙，满街的物欲横流几近迷失人的本性，纯朴的美已被化学的唇膏油脂代替，美容院、美发厅制造着一个个油腻腻的美人，纯真的诗歌被遗弃在城市的角落，尘封着岁月的沧桑，诗人们点着油灯唱着卡拉0K，在寻找着真正的家园。

家园何在 ？乡关何处 ？

于是，我就站在城市的楼头向着远山眺望，那里有我童年天空中飘动着的蔚蓝色的天幕，天幕下的原野一片茫茫苍苍，成排的白杨树在悲风中萧萧，零零落落的黄泥小屋，显得很孤独，静寂的村庄透出荒凉的安详，还有那片紫蓝色的豌豆花，它开成了一个蓝汪汪的梦。那就是我的故乡， 我的精神家园。那里集满了岁月的牵挂。

好想回去看看。

那是一个暮春，麦苗青翠如茵，菜花灿然流金，我走向了远山，走向了那个生我养我，给予了我整个童年的幸福的村庄，走近了那片厚实的黄土地。当我推开虚掩的柴扉，重新坐在童年曾居住过的大院子里的老杏树下，粉盈盈的杏花瓣儿又飘落一头一身的时候，那种童年的梦幻般的感受就又充盈了我的心房。舅妈已到风烛残年八十高龄，她白发如旗在暮春的风中飘扬，岁月的沧桑，如蛛网般写在她的脸上，好像远古的一尊铜像。她絮絮叨叨向我讲述着老屋和村子里白云苍狗的变化，就像上一辈子的事情。她是老屋唯一的主人。她一个人独守着老屋，一箪食，一瓢饮， 足以应付她生命的需求。她的儿子、孙儿全在省城县城工作，儿子很孝顺，要接她去城里住楼房， 可她死活不去。我理解她，她离不开这座她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她离不开这儿的阳光、空气、土地、老杏树，还有那片紫蓝色的豌豆花。她并不孤独，她是一个与大自然为伴的人。她生于斯、长于斯，她的生命也将结束于这片土地。老屋后边宽阔的田野上，还有外婆外公的坟茔呢。与土地为伴与大自然为伴又回归大自然的人是有福的了。

我早已离开了故土，生活在繁华的大都市。城市的现代化，城市的高信息，城市的物质文明和丰富多彩的文化养育着我的躯体，我早已习惯了蜗居在城市的灰色的楼房里，享用着暖气、煤气、电话、彩电，习惯了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我离不开城市。然而，灵魂深处依然空空落落，就像一片飘浮在城市上空的云，魂归何处 ？我读书、写字、也与朋友一起探讨人生的要义，然而谈论追求我们总有太多的失落感，谈论爱情又像一个美丽的童话，五色的肥皂泡，谈论金钱深感囊中羞涩，谈论儿女又有很多无奈，谈论人生话题真是太沉重；只有谈论到故乡，谈论到大自然，我们才会感到一丝温馨、一份幸福、一种寄托。故土，那永远是游子心头的一片绿洲，是温暖游子心房的一把火，那是一个人的人世之源、根之所在，那是生命的港湾，身心的栖息地。

每次回乡，我都要走到那条浑黄的河边，去倾听母亲河的涛声，去感受那种苍凉和古老的意蕴，走到那片紫蓝色的豌豆花地，去寻找童年的梦幻。风吹着，天空蔚蓝澄澈，远山迷迷蒙蒙，地上有大片的云影。农人在地里辛勤劳作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我大口呼吸着那儿乳汁般纯净的空气，拼命地嗅着热稔的泥土和着青草的芬芳气息，让自己生锈的灵魂在童年的土地上颤动， 心里无比的幸福和激动，就像孩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呢 ？

然而，滋养我们精神的故乡却不能滋养我们的躯体，我受不了这儿的清贫寂寞。我毕竟已不是童年的我。就把故乡当做生命旅途中的一个驿站吧 ！漂泊者的脚步是不能停顿的，我依然得离开这片梦中的村庄和土地到远方去。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物欲横流人心叵测的滚滚红尘中去拼搏，去苦斗，做一朵漂泊异乡的云，让故土的八百里征尘陪伴着我的乡思。

和故乡和土地相处的日子很短暂，但是每一次都能抚慰我的灵魂，让我的生命变得充实。今天，我在人生的拼搏中又感到身心疲累时，就又站在城市的楼头向着远山眺望，几幢楼房参差着阻挡了我的视线，我的视野里只有古板的水泥墙、几棵树在连接楼房的缝隙里支撑着零星的嫩绿，阳台上的花草萎蔫着落满厚厚的尘土。

家园何在，乡关何处 ？我们的精神和躯体为什么总不能栖息在同一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