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粒皆辛苦

暑期回家小住几天，又要走了，父母仍旧地一头钻进家中粮仓为我带自家种的粮食。小米、黄豆、小豆、眉豆、核桃……五花八门的杂粮与干果拾掇了一大堆。

每次走前都是父母为我收拾，我只管拿，懒得进这间堆满农货的屋子。而这次，也不知为什么就进来了，进来却又不想多呆，收拾完就催父母快些走，不料父母却不约而同地蹲下身子捡拾为我装时掉在地上的豆粒。环视一圈屋内小山似的粮食，我语气里似乎带些微不耐烦向父母说笑：“妈，你们真麻烦，”伸手绕粮食堆划半个圆圈，“咱家这么多粮食还差于丢掉的那几颗？”父母并没被我的言语激发起身，只继续捡拾。捡拾间，父母几乎是同时抬头看一眼站在门口迫不及待要出门的我，父亲说：“你看咱家粮食这么多，是几年也吃不完，可你知道这粮食是怎么来的？”母亲接话道：“你上学不也念过‘粒粒皆辛苦’ 的诗？你长年不在家，根本不知道粮食从种到地里到收回家里到底要费多少辛苦，掉在地上的每一颗粮食都是用辛苦才能收回家，怎么能说扔就扔呢？”

每次与弟回家，父母总要特别提醒并强调，说我们挣的钱不多，家里有的就不要花钱买，自家地里种植的粮食多的很，想带多少就带多少。于是，我们也便随意拿取家里的杂粮，杂粮便经长途运到市里的家。拿了却又懒的做，束之高阁直至霉变，然后很不经意地与垃圾混在一起倾倒，真的不曾想过这一粒粒粮食的来历，只觉得家里多得很，浪费几把无所谓。此刻，看到父母惜粮似宝的举止，似乎才真正懂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内在含义。

只要是儿女需要的，父母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付出，然而，他们却为掉在地上的几颗豆粒躬身捡拾。父母还在地上挪移着笨重的身子捡拾，我嘴唇张合着动了动没有出声，只默默蹲在他们身边捡拾那一颗颗掉在地上的豆粒，一颗颗圆溜溜的豆粒端在手里，滚动间，一幅幅画面印上来。

春风卷土，草木吐绿，父亲牵牛在前开启一道道犁铧，母亲随后将一粒粒种子洒在犁铧下，又是一季天增岁，父母颜面纵横交错的皱纹里又添几道；骄阳似火，父母钻在浓绿的田里锄草，烈日炽得全身淌汗，皮肤幽黑，高过人头的玉米叶子拉得浸渍汗液的臂膀、颜面生疼，得空看一眼别人家地里都有儿女同作的欢喜场面，他们只重复那句“娃们在外面也不容易”又继续埋头拨弄一颗颗庄稼；金色秋风里，各家地里都父子兵同上阵收割得热火朝天，我家地里仍是仅父母两人静静地劳作，听着别处传来欢快的笑声，父母抬眼掠一遍自家地里熟透的粮食，笑微微地自我解慰：“粮食在地里，迟早是咱家的，就是咱俩，不要着急，慢慢往回收，只要娃们在外好比什么都强。”北风呼啸的冬天，村落显着萧条，一场大雪为农庄披上银装。静静的村落将春、夏、秋的热闹掩藏起来，鸡群贴墙斜着身寻找太阳，猫守在老鼠洞口耐心地守候，各家院门口，狗儿静静地蹲在一角晒太阳。劳作三季的父母实在太累了，这个季节，他们不用再拖着沉重的身躯往田里走，只在自家院落出出进进，整理一年的收成，归摞杂七杂八的粮食，想盼着再等个晴朗日，是该先给闺女送小米，还是给儿子送土豆？儿女不在家，寂寞时就对着那只十多岁的猫说句话，将对儿女的挂念全都说给猫听，猫依在炕头，似乎懂了主人的话语，每等父母唠叨完，就撒娇着仰脖长长“喵唔”一声。

地面干净了，掌心大半把豆粒倒进父亲张着的粮食口袋，扎紧袋口，母亲又整理一遍，一家人出门。父母在前，佝偻的身躯告诉我双亲已年迈。几十年如一日，他们为了日日的“盘中餐”，更为了儿女能走出大山而饱受“粒粒皆辛苦”的艰辛而至此。

春风里、烈日下、金秋中，佝偻的身躯、迟缓的步履，父母在劳作，我的心有些沉重，重得呼吸需用些劲才能完成，情不自禁地，喉头哽咽着吟诵那首而今才真正懂得其含义的诗词：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2011.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