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尼黑卡尔广场的一座办公楼里，斯塔申斯基举起手中的报纸指向一个路人，没有任何接触，没有任何声响，路人像中了魔法一样很快倒地。
斯塔申（以下均用简称）一边把报纸塞进衣袋里，一边匆匆离去。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斯塔申掏出口袋里的报纸，连同里面包裹的秘密武器一起扔到河里。
第二天慕尼黑新闻报道：“《乌克兰独立派》的主编列弗·里贝特，心脏病突发，死于办公楼。”
斯塔申回到东柏林的公寓后，提笔写下一封信：“我在很熟悉的镇上遇到了那个人。我跟他打了招呼，我确信传达的问候让人满意。”
原这封信是写给克格勃上级官员的。斯塔申是一位秘密的克格勃特工，他潜伏在德国已经三年了。
这是斯塔申第一次执行暗杀任务，任务完成得非常成功，但他心中焦虑难安。没有缘由去杀死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使他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可是作为克格勃特工，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斯塔申生于乌克兰的一个小乡村，他的家人和同乡都是乌克兰民族主义部队的支持者，父亲和姐姐还因此被通缉。但年轻的斯塔申并不热衷于部队的活动，他更在意自己的学业，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顺利读完大学到城市工作生活。
后来，苏联秘密警察找到斯塔申并告诉他，如果他的父亲和姐姐被抓捕，他也会受到牵连被学校开除，甚至发配到西伯利亚。
秘密警察向斯塔申承诺，只要他能提供部队藏身之处，就能让他的家人从通缉单上除名，免受牢狱之灾，自己也能在安宁的环境下读书。
斯塔申最终被说服，他按照秘密警察的要求透露部队信息，但结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虽然家人不用再被通缉，自己却被家人和同乡视为背叛者，从此无家可归。他也不能再去学校了，因为他身上的钱连几个土豆都买不起。
这时候，秘密警察收留了他，把他安排到国家安全部（克格勃前身）工作，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他只能放弃学业为克格勃效力。
图 | 克格勃总部
经过几年培训，斯塔申被派往德国执行任务。他混在乌克兰移民中，往返于东柏林和慕尼黑，做了三年传递情报的工作。
一天，上级达蒙找斯塔申来到安全屋。达蒙交给他一件武器，这件武器是个金属圆筒，像手枪一样有扳机，但发射出来的不是子弹而是一种有毒液体。扣动扳机，毒液化作雾状喷出，吸入毒液的人都会因心脏骤停而身亡。
这种毒液还有一个特点，它无色无味，不留任何痕迹，即使是尸检也查不出任何中毒迹象。
为防使用者吸入毒液，达蒙还给了他两份解药，一种是提前服用的药丸，一种是发射毒液之后吸入的药剂。
看到这些，斯塔申心中暗暗吃惊，一个原因是对这件杀人无形的武器惊叹不已，另一个原因是他猜到自己接下来的任务了，那就是用这件秘密武器执行暗杀。
斯塔申出生于传统的基督教家庭，长期以来他所受到的价值观影响让他难以接受这种任务，但是在克格勃上级面前他没有办法拒绝。
斯塔申辗转反侧，希望能找到个理由说服自己，让自己不再受道德的谴责。最后，他终于想起一个勉强的理由，那是在政治理论课上听到的：“杀死这个人，是为了帮助更多人找到回家的路。”
就像曾经背叛家人是为了拯救家人那样，“消灭”乌克兰移民领导人，是为了让那些追随者返回家乡。斯塔申无数次催眠自己，最终下定决心执行任务。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里贝特无声无息地死在斯塔申枪下。
成功暗杀里贝特之后，斯塔申又反复慰藉自己：“这次杀戮没有使用暴力，很快结束，死者没有流血，没有痛苦，没有绝望的呻吟。我只是扣动了扳机，没有看到里贝特死亡的惨状。”
达蒙也帮斯塔申减轻心理负担，告诉他，如果这些人不能顺应时代的需求，他们就应该“被清除”。
至此之后，斯塔申继续传递情报，没有再接到暗杀任务。
转一年的五月，是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组织创始人科诺瓦列茨被暗杀的20周年。斯塔申被派往鹿特丹，参加纪念活动。这次活动规模很大，会有来自各地的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领导人参加。
达蒙没有说明具体任务，只让斯塔申带上相机，在活动仪式上拍摄这些组织领导的照片。
在纪念仪式上，多位组织领导上台讲话，最后上台的是个中年男子，他的演讲慷慨激昂，获得全场人的掌声。
由于达蒙只给斯塔申布置了拍照的任务，所以他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些人的具体特征。但是最后一位演讲者乘坐的轿车却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辆很显眼的蓝色欧宝车。
那时斯塔申还不知道，这就是自己下一个暗杀对象——乌克兰独立运动领导人班德拉。
苏联方面认为班德拉是西方世界人数最多也最危险的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的领导人，对他的暗杀计划早已启动。
接下来，达蒙给斯塔申布置了更明确的任务，那就是在慕尼黑追踪到班德拉。经过达蒙调查，班德拉很可能化名为斯捷潘·波佩尔，他还找到了一个可疑的居住地。
斯塔申拿着手里模棱两可的信息在慕尼黑寻找了很多天，但是一无所获。除了一部国际象棋教程上的署名是斯捷潘·波佩尔，他没再找到其他有用的信息，班德拉也绝对没有住在那个可疑居住地。
正在斯塔申要离开慕尼黑时，他无意中翻看了慕尼黑通讯录。没有想到，在通讯录上，竟然真的有斯捷潘·波佩尔这个名字，还有一个电话和他的地址：克赖特大街7号。
斯塔申第二天早上就来到克赖特大街附近，在7号公寓楼下面，停着那辆让他印象深刻的蓝色欧宝轿车。刚好有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正是演讲台上的班德拉。
图 | 班德拉
斯塔申又在慕尼黑徘徊几天，他发现这辆蓝色欧宝车，经常在乌克兰移民组织总部附近的齐柏林大街上停留。这样一来，他完全可以确认班德拉的住所和行踪了。
达蒙在听到斯塔申的报告之后十分高兴，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年轻特工竟然能独立完成这么重大的任务。
当斯塔申回归平淡的情报工作没几天后，达蒙又交给他一件非常熟悉东西——杀死里贝特的毒液枪。
再次看到这件武器，斯塔申手足无措，内心只想着如何拒绝，因为他不愿再参与暗杀了。可是，达蒙费尽心思布置了这么多任务，就是为了让斯塔申做好准备去刺杀班德拉。
斯塔申赶紧提出不赞成刺杀班德拉的建议。在他多日追踪中发现，刺杀班德拉比刺杀里贝特困难得多，因为班德拉总有贴身保镖跟随，自己也会配枪，他的自卫意识很强。
达蒙并不在乎这个提议，他给斯塔申看了手中的毒液枪，这是改良过的双枪筒，可以连续射击两次，同时解决班德拉和他的保镖。
达蒙说，上级希望尽快完成这个任务。达蒙还给了他一把公寓楼道大门的钥匙，建议他在门厅处动手。
斯塔申带着改良武器来到慕尼黑，他失眠了，每天只能靠酗酒来麻痹自己。他不断接到上级的催促，斯塔申没有任何犹豫和退缩的机会。
斯塔申走上慕尼黑街头，像上次一样，用报纸卷好毒枪放在衣袋里。按照班德拉的工作时间往返于克赖特大街和齐柏林大街，果然，几乎每天都能遇到班德拉的身影，只是他身边一直都有保镖护卫，斯塔申不敢贸然行动。
过几天，斯塔申终于发现班德拉一个人开车回公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班德拉开车进入公寓车库，车库门口没有人，是很好的行动地点，斯塔申手握毒液枪等待班德拉出现，就像当初等待里贝特那样。
当班德拉给汽车熄火时，斯塔申突然放弃了，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眼看班德拉就要停好车走出车库，斯塔申坚决地用毒枪对着地面连续开了两枪，把毒药全部用光，然后吸入解药转身离去。
斯塔申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他后悔了，因为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却没有理由向克格勃解释原因。
在他跟踪班德拉的时候，自己也有可能被其他特工跟踪监视，如果被克格勃看到刚才那一幕，他肯定会受到责罚。
回去路上，斯塔申为自己想出了万全的理由。他确定其他特工一定看不到车库里的场景，那就只需要说车库里突然来了其他人。不管达蒙是否相信，他只能这样解释了。
达蒙听后，非常失望，好在他并没有责罚斯塔申。几天后，达蒙又给了斯塔申一支毒液枪，告诉他下次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莫斯科那边很多人都在等着他的报告。
这次达蒙限他十天内完成任务，时间很紧迫，达蒙没有说十天没能完成任务会怎样，但斯塔申猜测，那一定不会是个好结局。斯塔申知道克格勃是如何对待叛逃特工的，他只有服从命令，杀掉班德拉，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斯塔申再次回到慕尼黑，齐柏林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会多注意这个瘦弱的年轻人，更不会想象到他口袋里藏有致命武器。
中午，斯塔申在路上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蓝色欧宝轿车，轿车上除了班德拉还有他的司机和一位陌生女子。
“看来今天不能动手了” ，斯塔申想。
他看看时间还早，如果现在“下班”，恐怕监视自己的特工会向上级报告自己不够尽职。于是斯塔申乘上电车，又去班德拉公寓附近，他打算在那里随便逛一逛，也好让上级知道他是在尽力做这件事情。
晚一些时候，那辆蓝色欧宝车驶入街道，车上女子不见了，只有班德拉和司机。斯塔申想：“现在是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呢？”
为让自己快快解脱，他决定不再犹豫，尽快行动。
有司机在，车库就不是动手的最好地点了。斯塔申用达蒙给的钥匙，打开7号公寓楼道大门，进入门厅守株待兔，这也是达蒙给他的最佳计划。
门厅很窄，迎面就是楼梯，楼上几户人家都没有任何动静，安静的门厅里，斯塔申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为了让任务更顺利进行，他在服用解药的同时还服用了镇定剂，这样可以让自己更加从容。
正在他握紧毒枪专心等待时，楼上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就是高跟鞋和木质楼梯碰撞的声音。
“咚、咚、咚！”
斯塔申立刻紧张起来，她是谁？是邻居吗？是来迎接班德拉的吗？一个站在门厅既不上楼又不出门的人，会不会惹人怀疑？
斯塔申发现了楼梯旁的一个角落，他迅速躲了进去。女人下楼后开门出去，一点都没发现门厅还有一个人。斯塔申松了一口气，他走出角落，去楼梯拐角处，站在这里，假装是正在下楼的邻居。
很快，大门又发出了声响，有人用钥匙打开门，那正是班德拉。他右手费力地从大门拔钥匙，左手抱着一袋蔬菜。他的钥匙好像出了些问题，卡在大门的锁眼里出不来，即使他用脚蹬着门也没有拔出来。
大门敞开着，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斯塔申被堵在门厅处境很尴尬。他只好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等着班德拉搞定那扇门。如果他系好鞋带，班德拉还不能关上门，他就只能放弃这次机会了。
果然，等斯塔申绑好鞋带，班德拉的钥匙还像是焊死在大门上一样。斯塔申只好站起身向班德拉走去，准备随机应变。正在他走近时，班德拉终于拔出了钥匙。
“钥匙不好用了？”斯塔申随口问了句话。
班德拉并没有发现不对劲，叹口气说：“是啊，终于弄好了。”
“砰”一声响，公寓门关上了，与此同时，斯塔申举起手中裹着报纸的毒枪，毒液发射的细微声音掩盖在大门的碰撞声中......
斯塔申打开公寓门走向街道，很快不见踪迹。当公寓邻居发现倒地不起的班德拉时，斯塔申早已逃往安全地。
斯塔申回到莫斯科，克格勃授予他红旗奖章，在冷战时代，这是特工的一份极大荣誉。克格勃上级对斯塔申的期望很高，已经将他列为精英特工。
然而斯塔申却无法面对这个奖章，更不想继续在克格勃执行暗杀任务。斯塔申知道克格勃是绝对不允许特工辞职的，如果想离开只有两条路：一是战死，二是冒死叛逃。
三年后，斯塔申成功叛逃，他在西德自首，交代了杀害班德拉和里贝特的事情。
法官一开始没有相信这些耸人听闻的话，因为人们一直认为班德拉的死因是中风后跌倒重伤。即使后来法医在班德拉体内提取出有毒物质，调查员也只能推测几个嫌疑人，无法确认谁是凶手。至于里贝特，从来没有人怀疑他是遭暗杀身亡。
几年过去了，突然冒出来一个自称为凶手的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对斯塔申的调查和审判，持续了一年多，法官终于判定斯塔申是凶手，但是对于他的判决却只有八年的有期徒刑。
法官认为，斯塔申并非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他是被克格勃利用的，如同那把毒枪，他只是一件杀人武器。
将自己的行为公之于众后，斯塔申终于解脱了。从此，不用再做违心的暗杀任务，不用再做冷战的牺牲品，不用再被政治斗争和良心谴责来回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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