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

   顾  全

（一）

山里小镇上，有一家“胡记”理发店，店主姓胡，叫胡益韬，十五岁初中毕业就学理发，师承其父，但传艺最严格也最多的还是他的爷爷。他爷爷手把手教会了他许多理发技术。他爷爷还没谢世时，胡一韬的理发手艺就已远近闻名了，许多客人慕名，从老远的地方来请他理发。

胡益韬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他聪明好学，综合了他爸爸的爷爷、他爸爸的爸爸、他自己的爸爸的理发技术精髓，独创了自己的理发技艺，不时还到别的理发师傅那里去“偷”学点儿，取长补短，使自己的技术更上了一层楼。特别是他给人修面，刀锋从脸面上颤过，轻重缓急，拿捏得十分精当，那简直是一绝，使客人享受得无语言表，所以客人们就把《雪山飞狐》里那个武艺高强的“胡一刀”的雅号送给了他。此后，客人们几乎都忘记了他的本名胡益韬，都直呼他“胡一刀”了，他也随了客人意，把店名“胡记”理发店改为“胡一刀”理发店了。

（二）

胡益韬二十岁那年就在家人的安排成家了。咋说叫安排呢？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寒冬里的一天，祖孙三人在店里忙得手忙脚乱的，店铺斜对面的街上突然传来了嘈杂人声。他爷爷是个热心肠，招呼理发的客人坐等一会，丢下手中的活路，跑过去拨开人群，见一老者晕倒在街面上，旁边一小姑娘直抹眼泪，嘴里不停地叫着“爷爷”，胡益韬爷爷三步并着两步跑回店里，端过去一碗开水，在众人的协助下，扶着老者喂其喝下。老者一碗热水下肚，喘过气来了，迷糊着睁开了双眼——老者得救了。姜还是老的辣，胡一韬爷爷不愧是见过世事的，一看就知道老者是饿极了，身体虚弱再加上寒冷，才晕过去的。胡一韬爷爷弯腰搀扶起老者，扶回店里，吩咐胡益韬的母亲给煮了两碗鸡蛋面，让一老一小吃了。吃完面，老者精神头就来了，硬缠着胡益韬爷爷，要把孙女留在“胡一刀”理发店里打下手，不要工钱，只求给碗饭吃就行，以表达对胡益韬爷爷的救命之情。胡益韬爷爷问胡益韬咋办？胡益韬说爷爷你知道咋办的还问我，要不就留下呗？边说边向爷爷投去请求的目光。他爷爷开心的笑了，因为他的学艺理念已经被孙子学到家了：学艺必须先立德，这一传统已经在胡益韬身上发扬光大了。小姑娘在胡益韬“要不就留下”的意见中留在了理发店，两家人因此缘由也走的更近些了。一晃几年过去了，当年哭鼻子的小姑娘也出落成了标志人儿。两家人一合计，选了个吉日，两个还不太谙世事的冰清小人儿就在家长的安排下走进了洞房。

（三）

胡益韬给一人理一次发至少要三十分钟。首先，客人一落座，胡益韬就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拈着客人的头发轻轻一搓，就决定是先理发还是先洗头了（有的客人的头发可以理了再洗，有的客人的头发就必须先洗了再理）。稍微经世的人都明白：小镇上到店里来理发的大都是干活忙乎的人，基本没啥闲工夫洗头，头发涩了，理起来不顺溜，就只有洗净了再理。其次是洗头，胡益韬也要亲自动手的。他的手指纤细，指甲长短适中，给客人抠头皮、搓发、按摩，轻重适度，快慢怡人，送给客人酥痒之感。三是理发，根据客人的要求设计发型。胡益韬的左手指间，一般都夹着三把大小不一的梳子，三把梳子的梳齿疏密不一，厚薄不一，长短也不一。他右手一会用推子，一会用剪刀。推子、梳子、剪刀在他手里翻飞。他理发，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打太极，时而轻盈在左，时而利落闪向右；时而半蹲从下往上看，时而踮起脚尖从上往下看；时而偏向左边看看，时而又倒向右边瞅瞅，直到他自己觉得满意了，再拿一面镜子置于客人脑后，左右移动，征询着客人意见。让客人从镜子里看清楚自己的发型，客人满意了才算理发完成。

（四）

“修面不？”胡益韬柔声问道。大多数客人都会要求修面的，本来都是奔着修面而来的，因为让胡益韬修面是一种享受。客人坐着理发的椅子，是梨树木质的，光滑有韧性。修面时，把椅子靠背提起来放下至客人半躺着的位置，锁上安装在椅子柱上的插销，再让客人躺在靠背上。这时胡一韬就去作准备了：先清洗一次脸盆，倒上热水，把毛巾用皂角搓洗干净，展开毛巾对折，再对折，放置于自己手臂上，体验一下热度，然后热敷于客人面部。接着就去准备修面的刀具，大约二分钟后，把客人脸上的毛巾往下挪移，露出额头，修面就从额头开始了，每刮完一处就挪一下毛巾。沿鼻梁，后嘴唇，再下巴，次两颊。通过热敷，毛发都变得很柔软，遇刀锋而折，不会让客人有一丁点疼痛的感觉。每刮一处，刀锋上都会积淀起一小撮茸毛或皮肤的死皮，用卫生纸拭去，再刮另一处。第一遍修刮完了，把毛巾重新搓洗一遍，敷于重点部位——嘴的四周及下巴。一会后揭开毛巾，修刮嘴的四周，边刮边用大拇指肚抚摸刮的部位，直到感觉不到胡须茬了才算修面完成。

（五）

照说，理发至此该结束了哈？非也，不急哈。胡益韬搁好工具，甩一甩手臂，活动一下筋骨，把力量提蓄到手上，吩咐客人放松，从客人额头开始按摩了，先摩蹭头顶，再按头的四周，掐后脖子，提拉下巴，揉肩，滑锤脊柱，拍打后背。特别是滑锤脊柱，那种酥麻感觉，硬是酥到了骨子里了，那才是一种真正的享受，这是胡记理发的绝招，是照着客人血脉的走向来的。然后手再往上游走到颈部揉着揉着，趁客人享受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着客人的头，突发力向左一扭，“咔嚓”，客人还没回过神，顺势往右又一扭，“咔嚓”，这两下过后，再让客人自己扭一扭，看有啥不适。听说这两下一扭，客人中几乎没有得颈椎病的。然后胡益韬轻甩几下酸软的手臂，温柔地帮客人提一提衣领，整理衣服，拍拍客人肩背，示意本次理发结束。

（六）

客人起身离去时，胡益韬都要亲自送到门外，招呼着说：“检查一下自家的东西都落下没？头皮痒痒了再来哈。”若是下雨天，客人没带雨伞的，会亲自拿出自家的伞，撑好，交到客人手中：“路上小心点，方便时把伞携带回来就好。”客人在胡益韬的关爱声中，乐滋滋的走了。个别客人囊中羞涩不方便付理发费时，胡益韬会微笑着说：“没关系，你啥时手中方便了再说。”

这就是胡记理发店“胡一刀”——胡益韬了。怪不得有客人赞美说到“胡一刀”店理发，哪里是去理发哟，完完全全是去享受理发艺术，因为艺术是品德与技术的集大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