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和流浪歌人

   因为老母亲住在城郊的一家养老院，所以每次前往探望，乘地铁来回成了首选，由此得以见识到地铁里发生的众生相。严格地讲，地铁管理部门是禁止在地铁内乞讨、卖艺的。那些乞丐和流浪艺人，都是偷偷混入地铁进行他们的营生之旅。

   乞丐是令人头痛的一道城市风景线。不但城管部门视为难题，一般市民也打心底里厌恶。并不是人们没有同情心，而是这种施舍似乎无穷无尽，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丐帮”布设的无耻的骗局。例如有的集市和街道上，会看到肢体刻意“致残”的残废人爬在地上乞讨，这扮相肮脏可憎的景象让过往行人掩面而行，商店的老板伙计们见之暗暗叫苦，生怕此人会在店门口赖着不动，影响生意，只好掏出几个钱打发了事；有的不要脸的年轻人也学会了“告地状”，铺一张纸，上书“本人因遭﹡﹡，无法回家乡（或完成学业），请帮助...”跪在地上等着生了怜悯之心的善人出手；最可怕的是安徽有二个村庄居然无耻地使起“乞讨致富”的阴招，全村人不工不商，流落全国各地做“职业乞丐”，回家乡后用乞讨所得造房盖楼过小康日子；多年前我曾在上海最有名的商业大街淮海路碰到过非常尴尬的一幕，我向路边一个窨井吐了一口痰，这本来很正常，窨井本就是排污的，不料却突然冒出一个小老太婆，一把揪住我，硬説窨井不是痰盂，以惩罚随地吐痰的名义要我“罚款”...这些现象让人们震惊、心冷。我们都是肉眼凡胎，实在无法辨识那麽多真假乞丐，只好多采用“眼不见为净”，尽量回避为妙。如要扬善，尽可以用其他方式、通过多种社会渠道施舍自己的一份爱心。

   但有一种方式不同于纯粹的乞讨，那就是“卖艺”。

   有些聪明的乞丐懂得这一点，那就是“我的收入里，有我的付出”。即使技艺不佳，但依依呀呀几声跑调的二胡，或几句荒腔走板的歌声，依然可以打动几个晓事的行人扔出几个硬币。这比光知道死皮乞脸伸手要强多了。一般而言，也真能多得到一点“收入”。实际上，也的确有正人君子认为“你付出的劳动，我不会白白享受”，慨然解囊。过去在黄浦江轮渡上，经常能碰见一些外地乡村男女青年弹着月琴，土声土气地高唱几曲民歌，然后拿着帽子向大家兜钱。我懂，这是这些农村青年初次闯荡大上海，一时工作无着，不得已而向大家伙儿讨点食宿开销的无奈之举。按其所能，给几个钱援助，是城里人应该的。但无论如何，人们有理由希望不要碰到太多的这种风景。

   那天回市中心，列车停靠一个车站，上来一男一女，行头颇为别致。男的约莫四十光景，矮壮；女的三十上下，苗条。两个各戴一顶时尚男女小礼帽，每人提一个看上去颇有点水凖的多喇叭合成音响，一上车就放车厢走道中央，还各自挎一架高级电吉他，头戴耳麦。车启动，女的拨动吉他，舒喉开唱一曲最早由韩红唱响的“天路”。那歌儿本来编得就好听，天南地北的人都很喜欢，只是并不是一般的人都能唱得好的，多数人只能随着歌碟哼上几句，最后的高八度长调根本不敢学。女歌手的高音声线运用轻重得法，婉转如同夜莺，很快就把车厢中乘客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歌声之中。那男的也弹着吉他伴奏，边用深沉的男低音轻轻地送上和声，乘客们一时仿佛来到一个袖珍音乐厅，在享受艺术熏陶......我感到这两位流浪艺人真的具有非凡的音乐水平，艺术感染力决不亚于任何一位当红大牌歌星，只是命运弄人，难登大雅之堂，只好混迹于这个地下流动“歌厅”发挥他们的天赋。一曲唱罢，那男女又轮流对唱起那首极富感情的“驼铃”，当人们尚沉醉在缭绕车厢内的悦耳歌声之际，那男的不失时机，倒拿着小礼帽，开始挨个收钱。

   我马上递上一元硬币，其他乘客也纷纷痛快地掏出钱来。令我惊讶的是，有的青年人放进帽子的是十元钞票，五元的也不少。对面坐着的一位小老头，更是起劲，除了自己付出，居然还劝别人爽快掏钱。可见，高水平的艺术是极容易被大伙儿认可的。当然，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随处都有，少数几个乘客仍旧不为所动，好像没有看到、听到什麽似的，冷漠淡定地干坐着。

   我无意揣测二位流浪音乐家的收入情况，这毕竟也是社会的一种灰色GDP。不过，当他们消费他们的所得钱款之时，不可避免地也要交纳附着在所购商品上的各式各样的消费税，所以，他们最终也是纳税人的一份子。作为艺人，没有正式舞台可演是一生的遗憾，又不愿混成不知前途的北漂横漂一族，自家既没有实力创建草台班子，也无法“赶场子”搭伙，肯试着流浪卖艺，也就算对得起老天赐于自己的天赋了。能得到马路大众承认，更应属于成功。

  社会的人群因为天赋的不同，造成这样一种现象：有的人成不了科学家，也不爱从事一般工商职业，却偏爱文艺表演，老幻想着成为出人头地的明星艺术家。于是，艺术院校成为他们向往的殿堂，歌星影星是他们崇拜的偶像。但社会的发展是残酷的，特别是电视迅速普及，使戏剧飞快地衰落，影视表演逐渐集中于一小批最成功的人士，并使得大批原先的职业戏剧演员也陷入无用武之地。过去曾有过那麽多大大小小形形式式的各种剧团，现在大多沉沦消亡了，甚至许多剧场也无声无息地蒸发了。新生代文艺人才要想迈上艺术金字塔尖，更是难上加难。欧罗巴的一般文艺爱好者早就沦落为社会困顿的一群，连一般的作家画家都很寒酸。美国那些艺术人士大多只能靠街头表演争取社会的承认，因为进入一个能够良好生存的艺术团体非常不容易。中国的“北漂族”、“横漂族”，也是指苦苦祈盼出头的那一大批失落流浪的底层艺术人群，内中像王宝强这样突然发迹的幸运儿太少了。然而，社会每年还是源源不绝地产生着新的大量青年候补艺人。老天依旧不拘一格地降人才，只是大多数人不能由着自己的天赋发挥本事，最终只能让社会这把锉刀修锉得远离天赋，从事与自己小时候的理想和天赋完全不同的职业。多数人，得不到长进的天赋最多只能成为自己的业余爱好。

  看来，一方面还是得为这个群体尽量创造一些演出机会，通过公平竞争优胜劣汰；另一方面要善意提醒他们慢慢转换角色，不要执着于“不可能达到的目标”。但一些确实优秀的艺人，不妨默许他们自食其力，“到处流浪”。即使是街头艺术，随着社会发展总也得提高点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