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是,
一次次被悲伤击倒,
又一次次被一点光照亮。
我很少跟人分享悲伤,不是因为乐观,恰恰相反我有些悲观。我觉得伤感在别人眼中很廉价,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快乐至上、娱乐至死的时代。
小时候,外婆是整个家里最祥和的人。外公好客,随时呼朋唤友,有时候他聊着聊着自己就在太师椅上睡着了,醒来还可以接着客人的话题继续聊。
外婆像是角落里的一壶热茶,不温不火。她总是拿出最好的招待大家,从不跟人红脸,天色晚了还要竭尽所能变出一些饭菜来。
冬天我在外婆家,叫唤手冷,她一手捏着橡胶热水袋的脖子,一手拎着铁壶往里灌刚烧开的水。
不料热水顷刻从三个洞眼中流出来,那是我淘气,拿木柄锥子戳的洞。母亲火冒三丈,外婆也不生气,还护着我。下次我再来时,发现她竟然把它补好了。
记忆中,外婆从来也不参与邻家大妈们的抱团倾诉——将很多生活的苦闷和琐碎一起倾泻出去,彼此安慰。
所以外人眼中,外婆似乎也没那么多烦恼。我还常常在大人们午休的时候,掀开地砖,企图发现些什么,地砖松动,我又放回去,徒劳无获。我没有发现任何宝藏,也没发现外婆的任何心事。
后来从母亲那里得知,外婆的生活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顺遂,比如她曾是一家国有皮鞋厂的厂长,企业没有及时转型,她的负担很重,也没有一个子女愿意进她的厂接班。
比如外公的好客和花钱无度,有时一顿酒菜就花掉自己工资的三分之一,外婆只好精打细算,度过每个月剩下的日子,什么也不舍得给自己买。
难过的时候,她从不在外人和子女面前哭,都是背过去抹眼泪。
人的乐观和安详,有时往往只是一个表面。外婆这一代的悲伤,是锅碗瓢盆的简单可见,是一分一厘数得过来的。
可她从没让我们这些晚辈看到过艰难的时刻,让我以为生活是甜的,可以肆无忌惮做很多梦。
小学时,有一年学期末班上开联欢会,我是主持人。我坐在木头板凳上起身的时候,被一
虽然疼得眼泪汪汪,但是我就是不想说出来,不想因为自己的小事故去麻烦别人,更怕自己的窘迫和烦恼受人关注。
我强忍到回家,一进门才放声大哭,让爸妈处理已经肿得老高的伤口。
成年后,大部分时候我不给人展示伤口,不流露悲伤,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外婆的影响。那些总觉得我快乐洋溢的人,也许是对我的误解,就像我误解了外婆的快乐。
遇到极度不开心的事,很少在外人面前流泪,而是回到家,关上门,手捧纸巾盒,以很有安全感的方式释放不快。
直到外婆去世,我也没见过她不开心的时刻,她去世得那么早,都没有等到我上小学。
她的脸已经在我的记忆里模糊了,只剩下淡淡的笑容,现在甚至笑容也快看不见了,留给我无尽温暖的气息。
她所有的心事都随着四合院拆迁而烟消云散,只有我还在天真幻想,如果她愿意把苦恼发泄出来,会不会更长寿一些。
我不是快乐的狂热信徒,尽管曾经幼稚地认为:快乐是人生的追求。
如今懂得了,所有让我们看到的快乐,都是一种“幸存者偏差”。如果不了解每个人都背负着艰难在前行,就不理解生命的真相。我们都不知彼此经历了什么,忍受了什么,身处怎样的困境。
这个时代,人们对幸福快乐以及物质财富,前所未有地崇尚,追逐的大部分快乐都是浅层的,以致些许物质就可以满足,所以悲伤、忧虑、脆弱这些情绪,备受忽视和贬低,甚至被看成失败者的特征。
可是,我们为什么非得每天兴高采烈,又为什么非要佯装坚强,我承认自己就是很脆弱。
允许自己有悲伤的时刻,失望的时候,坏的心情,何尝不是成长的标志。
我坦诚自己的无力和缺陷,而不用刚硬的外衣美化它们。快乐和悲伤,它们就像我的动脉血和静脉血,在体内循环流淌,我不能切断任何血管。
负面情绪常常唤醒我沉睡的一面,一些不曾发现的心绪,提醒我更接近生命本质的能量。
我珍惜曾体会过的悲伤,它们让我拥有更多同理心,感受到他人的艰难,以减少看待世界时的偏见和扭曲。
好多次我都想写写外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始,她虽是我心中坚不可摧的女强人,却是无数个小人物中的一名。
现在我终于明白,她教我们不要在人前哭,并非拒绝悲伤,而正是知道生活不易,才更要把最好的给别人。
南宋一本烹饪书《山家清供》里,讲到一群村民一起煮石头汤,石头打底的食材,固然不能吃,可每个人都从家拿出一点好食材,加在这锅汤里,最后汤就变美味了。
那些石头就像生命的底色,这些一点点掏出来积攒的食材就像是外婆给我们的乐观,少而珍贵,也是如今我们能在并不轻松的生活里,余出的微笑和善意。
我曾写下很多美好的人,风花雪月的故事,因为明白生活不易,习惯了生命中塞满挫败和悲伤,才会对每个美好的细节和瞬间格外珍惜。
我要不吝惜一切美好的辞藻,去记录生命里的每次感动、每个惊喜、每个感受到爱的时刻。
喜悦、重逢、离散、悲伤,人的一生,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这样的瞬间,才算完满。
每个人都处在这个过程里,一次次被击倒,再一次次被一点光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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