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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李白的经典七绝《下江陵》是“惊风雨而泣鬼神”之作?

贾宝玉结婚,说“林妹妹,这是天下人间从古到今第一件称心如意的事”,结果刚说完,啪的一声,就掉坑里去了。说明这样高兴的事情,的确难能可贵,如一辈子很憋屈的孟郊登科后就高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着实开心了一把,“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杜甫也有生平第一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其中有云“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而李白的《早发白帝城》也应该属于“快诗”的行列杨慎说它是“惊风雨而泣鬼神”之作这是为什么呢?

【评语出处】

“惊风雨而泣鬼神”出自于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其中有云: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

在此诗中,杜甫指出李白的性格特点和特殊的才华,高度概括了李白诗歌风格以及诗歌所能产生的惊人的效果。其中“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用夸张的手法呈现了李白诗歌给人带来惊艳、震撼的艺术效果

由此可见,不只是《下江陵》(《早发白帝城》)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是李白整个诗风的高度概括和对李白诗作的高度评价

但就《下江陵》而言,它又是李白境遇转折时的真实写照是他成熟诗风的鲜明表现,对材料的驾驭写作手法的运用情感表达方式的选择,达到了圆转自如“不求工而自工”的灵动境界,真可谓“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下面作具体阐释。

【旧材料翻新意】

一般作手,或苦于无材料或困于素材而难以裁剪恰当,而曾经“三拟《文选》”的李白,对于旧有材料,善于点铁成金,信手拈来,便具新意,自然巧妙,笔参造化。

1.王建《江陵使至汝州》

回看巴路在云间,寒食离家麦熟还。日暮数峰青似染,商人说是汝州山。

李白的《下江陵》和王建这首诗比较,你会发现其中有着莫大的关联。

首先,二诗的韵脚及次序完全一致:间、还、山。其次,渴望早日还家总体情感一致;再次,开头“在云间”,与“彩云间”,用词也相差无几;最后,“日暮数峰青似染”,宕开一笔,和李诗第三句的写法也基本一致。所以,有理由相信,二者之间有一定的渊源。

就像“互文”性理论所说的那样,文本之间关系千丝万缕,彼此构建一个隐秘的文本结构。看似戛戛独造,其实早有蓝本。任何一个文本都不是孤立的。

无论是有意的模仿,还是无意识所施加的影响,总之,王建的诗歌《江陵使至汝州》给予李白《下江陵》以深刻的启示,而作为天才式人物,自有其过人之处,即便本有材料,有所依仗,也全然无痕并能够稍加点染,脱胎换骨“点铁成金”,已将本有的蓝本,甩出不知几条街去。

2.盛弘之《荆州记》:“朝发白帝暮宿江陵,凡一千二百余里,虽飞云迅鸟,不能过也。”

郦道元《水经注》:“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比较二文的片段,就可以知道内在的联系:

郦道元改写《荆州记》,所换的词语非常有限,区别在于比喻的不同:一云“飞云迅鸟”,一云“乘奔御风”,相对而言,后者与船行下陵,联系更为密切,也因此后者的著名度远远高于前者。

这和李白诗歌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且看杨慎《升庵诗话》里的交代:

“白帝至江陵,春水盛时,行舟朝发夕至,云飞鸟逝,不是过也。太白述之为韵语,惊风雨而泣鬼神矣。”

很直接指出,李白的贡献在于将原来的散文“述之为韵语”,也就是说,变化的只是文体,材料则一点也没变。材料是什么呢?就是春水盛时,船行极快,白帝至江陵,朝发夕至。意思是同一个意思,材料也是同一个材料,但一经李白改写,便焕发了新的生命力,成为流传千秋的佳作名篇。杨慎因此感叹:“太白述之为韵语,惊风雨而泣鬼神矣。”

3. 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除了取材于盛弘之《荆州记》,李白还对郦道元《三峡》所提到的歌谣“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做了巧妙的处理。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以猿声长啸,状秋季三峡肃杀之景,烘托出秋景特有的悲凉特点。但李白的高明在于,尽管借用了猿声的渲染作用,可将之移用为背景,变为底色将哀愁幽怨一改为无限欢喜和激动

李白无论用法、取材还是变换底色,这样运用和处理材料,简直令人拍案叫绝。“惊风雨而泣鬼神”,再不是一句任何诗篇用得上的套话,而是针对此篇所发出的啧啧称奇和情不自禁的赞美和惊叹

【三衬法各千秋】

除了在材料上巧于处理和妙于点染,《下江陵》在写法上也独树一帜,自成风格。单就“衬托”而言,本诗用到三处,三处各有千秋

1. “彩云”

第一句“朝辞白帝彩云间”,而原材料只讲“朝发夕至”或“朝发白帝暮宿江陵”,只有时间或地点,李白则强调了“朝发白帝”时的情形,即增加了“彩云”这一意象,使得本来简述性的内容转为描写,呈现画面,变得有色彩,而且“彩云”和其位置的高峻高度契合,变得具体而富有张力(因为后面的句子告诉我们,很快地就会坠到“人间”)。

再进一步思考,这“彩云”其实也是有出处的,因为巫峡“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是楚襄王梦见神女的著名典故。有此典故作为背景,“彩云”的神秘色彩更加明显,那种“倘恍迷离”之感,其实又何尝不是诗人对人生的回顾呢?从不切实际的高处最后回归到“人间”,低到尘埃,未尝不是一种深刻的顿悟和明智的选择

以“彩云”为衬托,将出发地的白帝变得充满意蕴和色彩,带有耐人寻味的魅力。

2. “猿声

《唐诗别裁》:“入猿声一句,文势不伤于直。画家布置设色,每于此处用意。”若是“文势直”会怎样呢?就是没有“猿声”一句,这样的话,从出发到想象回家,再交代过程“轻舟已过万重山”,可谓一气呵成,并无停歇。

而插入“猿声”一句,则如“画家布置设色”,有了背景,就有文势的跌宕,妙处就在这里。

而且在原材料中,“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猿声”本来就是难以抹杀的存在。

关键在于,第一:什么时候出现?第三句时插入本就合乎绝句惯有的“起承转合”中“转”的结构要求,又给整个高速舟行图设置一个绝妙的背景。

第二:怎样出现?如果按原材料“猿鸣三声泪沾裳”那种悲戚戚的面貌,则与诗人的情感背道而驰,所以李白的处理方式是加字,增加“啼不住”三个字(有的版本作“啼不尽”),意思就是当猿声尚未结束,而船行已经穿越了“千重山”。如果“啼不住”还带有些拟人意味,更符合诗人意图这一回家,就是抖落满身尘埃,获得超越之后的大喜悦、大自在。

3.“轻”与“万重”

因为“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所以说“万重山”,恰如其分,七百里之远、万重山之多,与舟行之“轻”,恰成对比。

而正是以山为衬托,体现了舟行之“轻”。一叶小舟,穿行群山之中,如箭如风,轻松自在,这里不仅对源于地理因素,对自然的超越也植根于诗人的极度愉悦的内心世界。和杜甫的快诗“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数个地名连缀,一气呵成,快速超越,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速度快心情】

(1)速度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体现了速度之惊人。地理的便利,营造了过山车的一般感觉,而这种感觉有赖于作者的妙笔加以呈现。

尽管有现成的资料可供参考甚至信手拈来,但也自成一世界,描绘出那种高峰的体验,需要有足够的才华和相应的心境,才能妙手偶得。和下陵不同,李白也曾写过《上三峡》的诗,其中有云: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

三天三夜,已经将所有的能量耗尽,仿佛度过了半个世纪,“不觉鬓成丝”和“朝如青丝暮成雪”一样,那种慢令人窒息,令人苍老

同样是下陵,明末清初的屈大均《自韶阳南下三峡作》,和李白的高速度快心情,截然相反,其云:

三峡浈阳峡最长,人从天上转羊肠。林中洞穴空闻响,花里烟霞亦有香。

万古哀猿催泪落,一秋明月助神伤。还家未敢窥青镜,鬓有阴山一片霜。

在三峡漫漫长途中,“人从天上转羊肠”,他感受到一路曲折盘旋;“林中洞穴空闻响,花里烟霞亦有香”,并没有觉得速度之快,那些林中的洞穴,花里的烟霞,也历历在目;“万古哀猿催泪落,一秋明月助神伤”,闻猿声、见明月,带来的无限凄凉满目黯然神伤。和李白上陵一样,他的下陵,也感觉经历沧海桑田自己已然是白发苍苍——“还家未敢窥青镜,鬓有阴山一片霜”。

(2)心情

是心境决定了观外物时角度和对事物的评价。

李白为什么要写出这样的高速度下的高峰感受呢?是因为被流放夜郎的李白,行经巫山时遇赦“旋即回舟东还”,所以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不觉流泻于笔端

可以设想,原本是“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时金鸡放赦回?”贬谪遥遥无期,前途未卜的,忽然平地一声雷,天下掉下一个大惊喜,啥事也没有,可以回家了,这高兴劲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诗歌里包含着命运逆转时的惊喜、重获自由而不被桎梏的轻松以及劫后重生、凤凰涅槃一般的心情爆棚。

综上所述,正是由于李白善于驾驭材料,对现有的素材巧于点化、妙于处理,旧材料翻新意来,有“点铁成金”之能,又诗风成熟,臻于化境三用“衬托”,各极其妙,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契合于当时贬谪获赦回舟返乡的特殊背景,借着三峡天然的地理形势,打造出唐诗版的“速度与激情”来,妙手天成,所以正如杨慎说的那样,称《下江陵》为“惊风雨而泣鬼神”之作,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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